學達書庫 > 柏楊 > 婚戀物語 | 上頁 下頁 | |
什麼人配什麼人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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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錢眼開型女人天生地要嫁給老闆、經理和小開富翁,這種婚姻才是百年好合,蓋他只要一天有錢,她就服服帖帖。即令若干年後,他的錢光啦,但她也老啦,耍不出新花樣。而窮藝術家一旦紅騖星動,結識了見錢眼開,那可是黴運當頭。常有些寫稿的作家朋友,寫起小說也好、散文也好,動不動就冒出來一位美豔絕倫的女士,兩人一旦交談,互通了尊名大姓,該女士一定尖叫曰:「原來你就是誰誰誰呀,我常看你的大作呀,寫得好,寫得妙,我以認識你為榮呀。」作者照例自己謙虛一番,有的還借機說上一段使讀者背皮發緊的話,然後二人就愛上啦,愛得難捨難分。 寫這種小說的作家,即令不是頭腦簡單,也是一廂情願,認為只要有兩篇大作出籠,就會有一打以上的千嬌百媚,爭著往他懷裡跳。嗚呼,藝術家固有娶漂亮太太的特權,但這特權要靠上帝的恩典和他自己的真實本領,不是說浮浮飄飄兩本小說就能使女孩子心神動搖。不要說別的,只說一點吧,如果遇到的小姐是見錢眼開型,恐怕不要說只寫過兩本啦,就是寫過兩籮筐都沒有用。唯英雄惜英雄,唯惺惺惜惺惺,唯藝術氣質的女孩子,才有愛上藝術家的可能性。 藝術氣質,是一種不圖近利的氣質,而見錢眼開則是一種短視眼,別看地美目盼兮,巧笑倩兮,卻是除了錢啥都看不見,而且只看見眼皮底下的錢,連三公尺外的錢都看不見,深信只有錢才是萬能。藝術氣質型不同的是,認為「才」才是萬能,基本觀念既然不一樣,戀愛也好,婚姻也好,就也不一樣。 《聊齋》上有一文,曰《姊妹易嫁》,為這兩型的女孩子描繪出兩種臉譜,書上曰:毛先生者,山東掖縣人,官做到宰相之職。而他小的時候,父親卻是一個放牛的,窮得一清二白。同縣有一位張先生,乃當地百萬富翁,看他聰明可愛,前途不可限量,就把他收留在家裡讀書,當作子女一樣看待,又把長女許配給他為妻。毛先生的母親一聽,百萬富翁的女兒要下嫁給她的兒子,當時就嚇了一跳。這一跳我想是難免的,蓋貧富相差太遠啦。 問題就出在長女身上,她聽說把她許配給一個放牛的兒子,禁不住羞愧難當,氣沖鬥牛。偶爾有人向她提及她的婆家,她就把耳朵一掩,號曰:「我寧死也不嫁那窮光蛋。」等到結婚那天,毛先生興興頭頭,前來迎娶,在客廳裡恭候,可是新娘坐在牆角卻一味猛哭,連妝都不化,更別說上轎啦。 大小姐越是痛哭流涕,如喪考妣,被「如喪」的兩位考妣,越是急得抽筋。執事進來傳話,新郎要告辭啦——告辭啦者,就是催新娘快點上轎。老頭連忙出來,扯謊曰:「小女正在梳妝,請稍停稍停。」擺罷尊謊,又回來規勸女兒。嗚呼,這真是個偉大場面,寫在書上,還沒啥熱鬧,如果搬到電影上,就熱鬧矣。百萬富翁之家,大喜之日,張燈結綵,車馬盈門,人聲喧騰,窮新郎戰戰兢兢,枯坐在客廳之中,左等右等,不見新娘上轎。不要說有人向他咬耳朵傳情報矣,就是察顏觀色,也會看出有點不勁。而新娘身為大學堂畢業生,天天盼望去菲律賓嫁給華僑,如今被老頭異想天開,逼著嫁給一個其窮無比的小子,那股委屈之勁,足夠使觀眾落淚矣。該老頭自找煩惱,惹火上身,一會跑到新郎那裡,叫曰:「我女兒正在描眉,馬上就好啦。」一會兒跑到新娘那裡,叫曰:「乖女兒,那小子目前貧窮,但將來前途無窮,為父的豈能坑你?」跳躍之狀,不忍卒睹。 可是無論怎樣拖延,新娘不上轎總無法結束這個鏡頭。老頭情急,一迭連聲吩咐用人去賣麻繩,要吊死在女兒面前。鬧成這種樣子,就更下不了臺。二女兒看不過去,也去勸她姐姐,勸了些啥話,書上沒有交代,不外是說姓毛的那小子有出息,為人不可只看「錢」而不看「才」等等。大小姐一聽,好呀,你也逼我往井裡跳,瞧我的笑話呀,大怒曰:「他既然那麼好,你怎麼不嫁他?」二小姐曰:「爸爸當初沒有把我許配給他,如果把我入場配給他,用不著誰勸,我自然會嫁。」老頭一聽二女兒之言,靈機一動,就跟她商量,結果由她代替姐姐,梳妝上轎。 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局是八股的,全在意料之中,窮小子後來成了宰相大人,而大小姐嫁了一位百萬富翁,後來家破人亡,她閣下只好去尼姑庵裡苟延殘喘。對於這種結局,我們不以為有其必然必婚姻不是賭博賽馬,找個窮小子押上一注,就一定可押中,蓋窮小子不一定將來必富,而百萬富翁也不一定將來必窮,即令窮,也不一定窮到尼姑庵也。不過我們要從這故事說明的是,姐妹二人,正是兩個極端,大小姐見錢眼開,而二小姐卻有藝術氣質,在亂七八糟、丟人獻寶的浪潮中,毅然挑起重擔,僅這一點,普通人就不容易辦到。當然,如果二小姐不肯嫁國王時,大小姐准也挺身而出,「你不嫁我嫁」。但天下不肯嫁窮小子的女人多,不肯嫁國王的女人少也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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