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柏楊 > 婚戀物語 | 上頁 下頁 | |
愛情如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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求偶是一種藝術,其妙只可意會,不可言傳,甚至比真正的藝術還要藝術,有些人無師自通,花樣翻新,有些人卻鑽研一輩子也搞不出一點名堂。去年美國各地光棍,紛紛成立「打倒霍斯頓俱樂部」美國霍斯頓先生,是一個極平凡的海員,他在紐約娶了一位美麗的太太焉,在三藩市又娶了一位美麗的太太焉,在夏威夷也娶了一位美麗的太太焉。最後一次,則是在洛杉礬,正和一漂亮的女郎結婚,被三藩市那一位太太掩至,打了個雞飛狗跳。這種公然重婚案子,經電視、廣播、報紙一齊報導,自然天下皆知。 於是,紐約太太趕了來矣,夏威夷太太也趕了來矣,她們柳眉倒豎,杏眼圓瞪地聚集一堂,但其趕來非為打架,而是前來看護丈夫,深怕別的女人把他搶走。法庭之上,誰也不肯離婚,而那位還沒有舉行結婚典禮的新娘也宣稱,他如果不娶她,她就要告他。結果那個豔福沖天的傢伙擁著四個奇跡太,買了一輛汽車,招搖而返。報上說,他自任司機,一出郊區,四個太太還唱歌哩。 這種事不要說發生在美國,便是發生在我們中國,也會使光棍七竅冒煙,故各地均有「打倒霍斯頓俱樂部」產生。可看出一個要命的問題,有些人對求偶——包括交友、求婚和結婚——特別具有天才,有些人卻硬是束手無策。惜哉,霍斯頓先生對他的那一套不肯寫一本書傳授給大家,以便普渡眾生。(他說他還要娶第五個太太哩,真把人活活氣死!) 不過,問題嚴重性也就在此,霍先生如果真的寫了出來,也許會因其公開之故而全部失靈。昔隋湯帝楊廣先生寵楊貴兒,對其他千萬宮女看也不看,蕭皇后大急,有一天,把楊貴兒找了來,問曰:「你能把皇帝迷成這個樣兒,一定有你的一套,我們是姐妹,告訴我聽聽。」若換了霍斯頓先生,恐怕蕭皇后再巧言花語,他都不會露一點口風,可是楊貴兒到底年輕,禁不住蕭皇后一再拜託,竟全盤端出。以後於是糟啦,當天晚上,楊廣先生還要找楊貴兒,蕭皇后嗤曰:「你她真的愛你乎?」乃一一告之底蘊。楊先生失望之余,從此跟楊貴兒斷絕邦交。 嗚呼,楊貴兒當時到底說了些啥,我們不知道,但她的那一套,和霍斯頓先生那一套一樣,一定很有點學問,否則不會把對方吃得死脫也。現在臺灣最大的社會問題,不在怨女,而在曠男。再醜陋,再沒有學識,再年華老去的女人,都不愁嫁不出去。在國內沒有人要,去了美國,豬八戒也變成楊玉環矣。你聽說有嫁不出去的女子乎?即令有之,責在自己,是自己不肯嫁,不是嫁不出也。而臭男人便不然,小自20歲起,老至70歲止,光棍林立,其數目本已超過女人多多,不成比例,便是兩個男人娶一個太太,恐怕有人都得望妻生歎,娶不到手。更何況有些女子天生的怪毛病,不肯嫁人乎?於是,男人比女人苦得多啦。 記得十年以前,光棍朋友求偶,先講上一大堆條件,曰體如何,曰貌如何,曰學問如何,曰籍貫如何。十年之後,所有條件全化為烏有,只要是女人就行啦。而天下奇怪的事也就在此,臭男人總降低條件,定無問題,誰知道卻是越降越糟。一個大學生,十年前非高中畢業生不娶,五年前初中畢業生亦可,而今小學畢業生也成。可是想當年初中畢業生嫁高中畢業生,她已很滿意,如今小學畢業生嫁大學生,她還不肯幹哩。 這種事與人心不古無關,乃典型的經濟學上供求律。女人多而男人少,男人當然值錢。美國的女孩子,星期六晚上徹夜守候在電話機旁,全家若逢戒嚴,父母兄弟統統不得使用,惟恐男友約會的電話打不進來也。第一次約會之後,男朋友要吻她,就得給他吻,一個做母親的曾向報界訴苦曰:「我女兒如果不叫他吻的話,他第二次便不約她。」咦,真叫中國男人吐血,就憑這一點,下輩子都得投生到美利堅。 (柏楊先生按,臺灣男多女少,是1960年代現象,20年風水輪流轉,現在到了1980年代,女多男少,形勢乃倒了過來,成了女孩子整天惶惶的世界,嗟夫!) 中國男人的危機,既如此嚴重,可是仍有的男人娶一個,明天又娶一個;有的男人女朋友一大群,爭著都要嫁他;有的男人妻貌如花;有的男人妻子的學問大得可怕。他們都是「有一套」的人物,在求偶藝術上有其高深的造詣,為光棍朋友所不及也。 求偶的學問博大精深,有這種學問的人,便有資格擁嬌妻而抱愛子,痛享家庭之樂;沒有這種學問的人,只好焦頭爛額,生趣全無。這種現象,不僅人類如此,其他動物也是如此。光棍之士,如果稍微留意觀察,當有心得,對自己不無稗益也。 君不見孔雀乎?有漂亮尾巴的乃是男孔雀,見了女孔雀便來一個孔雀開屏,把全部家當都亮了出來,於是女孔雀暈頭暈腦,非嫁他不可矣。這跟男人在女人面前的故露美鈔一樣,蓋有些女人一見美鈔就渾身發癢,事便無不成也。君又不見獅子乎?有漂亮鬃毛的乃是男獅子焉,女獅子見了那鬃毛標記,芳心大動,不要說結婚,便是同居也行。該鬃毛跟「華僑」二字有異曲同工之妙,柏楊先生常看到有些歸國的男士,惟恐別人不知道他是華僑,沒談上三句,他就掏出洋大人之國的護照(目前情形看,菲律賓華僑最吃香,泰國次之,美國又次之,剛果華僑最說不響)。而女孩子一旦交上華僑朋友,表演得就更賣力。你和她見面,三分鐘之內如果還沒有談到她的男朋友是華僑,並作羡慕之狀,她准恨你一輩子。 孔雀和獅子,其求偶在於「露一手」,而蜘蛛和螳螂求偶,卻是拼老命地幹,至為慘烈。凡是舉網以待飛蛾的蜘蛛,都是小姐,不知道當初上帝是怎麼搞的(我想他老人家當初造蜘蛛、螳螂時,夏娃女士一定剛被亞當先生修理了一頓,氣忿之餘,代捏了幾個,自然把男性捏得如此地苦兮兮),女蜘蛛一見了男蜘蛛,就捉而吃之,嗚呼,多情竟糟到如此地步,假如人類也是如此,小姐太太們見了男人就殺了清燉;恐怕男人們早逃得精光。可是男蜘蛛不然,他閣下一旦動了求偶之心,就在蛛網四周,圍繞舞蹈,女蜘蛛在網當中隨著他舞蹈的腳步,而旋轉身子,準備大嚼。雙方僵持下去,一直到女蜘蛛終於被男蜘蛛的誠心誠意所感動,男蜘蛛察言觀色,才敢進攻。 螳螂亦然,男螳螂跟男蜘蛛一樣,也要圍著女螳螂頻頻跳舞,飛媚眼而作醜態,一直等到女螳螂心腸發軟,男螳螂才敢乘機而上。不過,苦兮兮的關鍵就在這裡,一旦那個女螳螂清醒得過早——顛鸞倒鳳未畢,而她閣下已悠悠還魂——那男螳螂就完了蛋,她把他捉住,先從頭上吃起,直吃得剩下幾隻肢體才罷。 此之謂「無所懼」也,蜘蛛、螳螂求偶如此危險,還照求不誤。有些男人膽小如鼠,把自尊心當作肥皂泡一樣,戰戰兢兢,捧之護之,心裡想,如果女孩子拒絕了我,豈不丟大了人也哉。於是你既然怕丟人,便只好單身到底,讓在背後指你脊樑骨,憐你老光棍矣。 有一種現象是我們有老婆的人所不忍言者,年逾四十,而仍未結婚的人,不用到區公所抄戶籍謄本打聽底細,他准多少有點毛病——當然也有正常的人,若事業心重和求學心重的人屬之,但大多數朋友,都有一本傷心淚史,愧對孔雀、獅子,亦愧對蜘蛛、螳螂也,不是在這方面缺一點,便是在那方面缺一塊;不是言語太多,便是言語太少;不是膽子太怯,就是膽子太大;不是性情太凶,便是性情太懦;不是窮得不文一值,便是富得使女孩子不舒服;不是半瓶墨水,便是奇酸學究;不是行為古怪,就是想法離奇——每人皆不知,只有旁觀者看得清楚。 我有一個朋友,已是老傢伙矣,苦追車掌小姐。他天天坐那一路車,車子到站,小姐請他下車,他曰:「我現在不下,你在哪裡下,我也在哪裡下。」小姐無法,開到停車廠,小姐下矣,他偷偷地塞給她一信,信上曰:「我愛你,猶如公豬愛母豬,晚上七時我在大世界等你,請你看電影。」這一場求婚之戰的結果如何,不卜可知。第二天,該老友向我請教,我訓之曰:「你還戀愛個啥,不如吃巴拉松算啦。」聽說若干年前,有某先生和某女作家打得火熱,簡直非結婚不可,想不到有一天他給她寫信時,忽然心血來潮,想文藝化一點,乃曰:「親愛的小寡婦……」嗚呼,這種人一輩子沒有太太,有啥可稀奇的。 又有一位朋友,方在中年,和女朋友坐三輪車,平常日子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,他都要坐在左邊,其理由萬分充沛,蓋左邊靠快車道,萬一出事,他有義務代女朋友翹辮子。這種情況都可以假想得出,你能說他的神經系統有毛病耶?結果有一次,女朋友先上了車,坐左邊,他堅持她非坐到右邊不可,女朋友不願再行移動,寧願被汽車撞死,吾友認為他頂天立地,豈可做出逃避責任之事,雙方爭執半天,堅持不下,拉拉扯扯,觀者人山人海。三作牌也加入漩渦,苦勸吾友稍讓,可是吾友乃聖人門徒,深知「擇善固執」的精義,坐在左邊既是善矣,便是原子彈都不能動搖他的意志,氣得女朋友大哭而去。一直到今天他仍是一條光棍,去年甚至還鬧了一場掀女職員裙子的表演,在報上著實出了一陣風頭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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