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柏楊 > 暗夜慧燈 | 上頁 下頁 | |
爆機事件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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柏楊先生說這話,不是煽動貴閣下熱血沸騰,自己在家放一把火,以求「越燒越發」。貴閣下如果真的放一把火,恐怕是福還未至,禍已當頭。一位在臺北成功中學堂任職的朋友,前年秋天,心血忽然來潮,把汽油灑到被子上和天花板上,然後用火柴燃之,以為這下子可算吃定保險公司,想不到三作牌一進門就發現事有蹊蹺,沒有兩小時就破了案。他閣下求福的結果是吃了官司兼丟了差事,還賠上燒掉的被子和天花板。蓋普通小民,對殺人放火勾當,練習的機會不多,偶爾客串一次,再仔細也會漏洞百出。而三作牌天天面對著這類節目,看得多啦,乃培養出一種專門挑剔的眼睛,你沒錯他都挑出錯,何況你有錯乎?那位朋友未放火之前,曾駕臨柏府,請我指示機宜。我勸他算啦,實在窮急,寧可乘虛而入,去大戶人家俘點啥,千萬別放火。他不肯接受,非放不可。嗚呼,不聽老人言,吃虧在眼前。 當然,靠放火發財的也多的是,讀者老爺中如果有這種天才,略施小計,就能把保險公司那些來得太容易的錢,滑進自己口袋,我也不反對——不但不反對,還打算獻上一面錦旗。可是如果沒有這種天才,像我那位暈暈忽忽的老友,還是三思三思,一個人總不能只看見強盜吃肉,看不見強盜戴枷也。 火險水險,比較容易出花樣,人壽險老實多啦——當然也有靠人壽險敲保險公司的。前些時看了一篇紫衣社的冒險恐怖驚險叢書(這個名稱真長),便看到這麼一個故事:一個人猛追一位空中小姐,就總是坐她值班的那班飛機。有一天,他上飛機時,跟一位面貌嚴肅的聖崽人物坐在一起。飛機起飛後,聖崽人物把一個小郵包拜託他帶到下一個城市代他投郵,其說詞曰:「我上飛機時來不及投郵啦,那是我的車鑰匙,我們家住在鄉下,我太太沒有它,就寸步難行。」 那人一想,這也是平常之事,當下滿口答應。停了一會,空中小姐送來茶點,飛機一顛一簸,她的玉手不由自主地向聖崽人物胸前一扶。這也是平常之事,但聖崽人物的氣可大啦,大概聖血猛烈混騰,空中小姐努力道歉,也消不平他凜然不可侵犯的嘴臉。於是她就覺得不對勁,按說臭男人的胸脯雖然沒有可愛而高聳的乳房,(按,柏楊先生的小孫女就把我老人家的兩個排骨乳房,當作電鈴,她用手一按,我的尊嘴就得「叮叮」作響,否則就是電鈴壞啦,她就要撬開我的尊嘴修電鈴。)可是即令是排骨,也不該像鐵板那麼硬,而該聖崽人物的胸脯,卻固是那麼硬也。 另外還有別的不對勁,男主角手拿那個小包裹,有點第六感,暗自思索曰:「怪哉,到了下一個城市,他盡可自己投郵,莫非是海洛因乎?」乃跑到洗手間,不分青紅皂白,打開就瞧,一瞧就更起疑,其中並不是海洛因,不過一隻破表罷啦,而破表上還刻著聖崽人物的名字,就更大惑不解。回到座位上,怎麼想都想不出啥道理。而這時空中小姐又走過去,他就跟她到咖啡間,搭訕獻媚,空中小姐無意中說出她的困惑,而男主角是當過傘兵的,一道閃光掠過腦海,大驚曰:「他身上莫非綁著降落傘乎?」急忙沖出去,而聖崽人物已到洗手間去矣。他就趕到洗手間,敲門敲不開,照著門就是一腳,門被踢開,聖崽人物已脫掉外套,露出胸前的傢伙,果然是個降落傘。男主角叫曰:「好呀,你搗的啥鬼,想逃呀。」 接著是一陣打鬥,降落傘被打開,另一個乘客抓起就拴在椅子上,聖崽人物哀號曰:「放了我,放了我,飛機馬上就要爆炸啦。」男主角曰:「別雞貓子喊叫,慢慢地說。」聖崽人物曰:「我的行李裡有一顆定時炸彈。」男主角曰:「啥時候爆炸?」聖崽人物曰:「一點二十五分。」而這時已一點整矣。 用不著形容,大家亂成一群沒頭的公雞,蓋行李放在行李艙,非著陸之後才能取出,而距離最近的飛機場,航程也需要五十分鐘。正常降落已不可能,駕駛員乃決定降落在公路上。以後的事不必細表,飛機剛剛在公路上煞住,炸彈就響,其聲像在沙士中放一個紙炮,大家被燒得暈頭轉向,但總算逃出這場災難。 ——寫到這裡,得插一句嘴,當空中小姐向駕駛員報告飛機上有定時炸彈時,駕駛員一語不發。她心裡急曰:「糟啦,他嚇呆啦。」卻不知他正在思考,他的決定關係著全機人的生命,結果只十秒鐘,就決定降落公路,下令與地面聯絡,騰出路面,並吩咐空中小姐怎麼告訴旅客,怎麼緊急應付。她佩服之餘,歎曰:「現在我才知道公司為什麼給他那麼高的薪金!」 嗚呼,這對低待遇政策——一字並肩王待遇政策,真是一個耳光。一個責任重大的人,他應該有相當高的收入,使他無後顧之憂,而能專心一意面對著他的工作。把責任大的或責任小的待遇拉平,是一種假平等。故事到這裡完結,聖崽人物的目的是詐騙壽險,他跳傘而去,而飛機爆炸後,大家一團肉醬,誰也分不清誰,而他的破表卻在,就可以弄一筆錢到手矣。 這當然是一篇小說,但任何小說都是從人生中提煉出來的,壽險也有詐騙,大概道高一尺,魔必高一丈也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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