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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卷 任孝子烈性為神()


  當時任珪跨上樓來,原來這兩個正在床上狂蕩,聽得王公敲竹筒,喚起春梅買燒餅,房門都不閉,卓上燈尚明,徑到床邊。婦人已知,聽得春梅叫,假做睡著。任珪一手按頭,一手將刀去咽喉下切下頭來,丟在樓板上。口裡道:「這口怒氣出了,只恨周得那廝不曾殺得,不滿我意。」猛想神前殺雞五跳,殺了丈人、丈母、婆娘、使女,只應得四跳,那雞從梁上跳下來,必有緣故。

  抬頭一看,卻見周得赤條條的伏在梁上。任珪叫道:「快下來,饒你性命!」那時周得心慌,爬上去了;一見任珪,戰戰兢兢,慌了手腳,禁了爬不動。任珪性起,從床上直爬上去,將刀亂砍。可憐周得,從梁上倒撞下來。任珪隨勢跳下,踏住胸脯,搠了十數刀,將頭割下。解開頭髮,與婦人頭結做一處。將刀入鞘,提頭下樓。到胡梯邊,提了使女頭,來尋丈人、丈母頭。解開頭髮,五個頭結做一塊,放在地上。

  此時東方大亮,心中思忖:「我今殺得快活,稱心滿意。逃走被人捉住,不為好漢,不如挺身首官,便吃了一剮,也得名揚於後世。」遂開了門,叫兩邊鄰舍。對眾人道:「婆娘無禮,人所共知。我今殺了他一家,並姦夫周得。我若走了,連累高鄰吃官司,如今起煩和你們同去出首。」

  眾人見說未信,慌忙到梁公房裡看時,老夫妻兩口俱沒了頭。胡梯邊使女屍倒在那裡。上樓看時,周得被殺死在樓上,遍身刀搠傷痕數處,尚在血裡。婦人殺在床上。眾人吃了一驚!走下樓來,只見五顆頭結做一處。都道:「真好漢子!我們到官,依直與他講就是。」

  道猶未了,嚷動鄰舍街坊,裡正、緝捕人等,都來縛住任珪。任珪道:「不必縛我,我自做自當,並不連累你們。」說罷,兩手提了五顆頭,出門便走。眾鄰舍一齊跟定。滿街男子婦人,不計其數來看,哄動滿城人。只因此起有分教,任珪正是:生為孝子肝腸烈,死作明神姓字香。

  眾鄰舍同任珪到臨安府,大尹聽得殺人公事,大驚!慌忙升廳。兩下公吏人等排立左右,任珪將五個人頭,行兇刀一把,放在面前,跪下告道:

  「小人姓任,名珪,年二十八歲,系本府百姓,祖居江頭牛皮街上。母親早喪,止有老父,雙目不明。前年冬間,憑媒說合,娶到在城日新橋河下樑公女兒為妻,一向到今。小人因無本生理,在賣生藥張員外家做主管。早去晚回,日常間這婦人只是不喜。至去年八月十八日,父親在樓下坐定念佛。原來梁氏未嫁小人之先,與鄰人周得有奸。其日本人來家,稱是姑舅哥哥來訪,逕自上樓說話。目常來往,痛父眼瞎不明。忽日父與小人說道:『甚麼阿舅,常常來樓上坐,必有姦情之事。』小人聽得說,便罵婆娘。一時小人見不到,被這婆娘巧語虛言,說道老父上樓調戲。

  因此三日前,小人打發婦人回娘家去了。至日,小人回家晚了,關了城門,轉到妻家投宿。不想姦夫見我去,逃躲東廁裡。小人臨睡,去東廁淨手,被他劈頭揪住,喊叫有賊。當時丈人、丈母、婆娘、使女,一齊執柴亂打小人,此時姦夫走了。小人忍痛歸家,思想這口氣沒出處。不合夜來提刀入門,先殺丈人、丈母,次殺使女,後來上樓殺了淫婦。猛抬頭,見姦夫伏在梁上,小人爬上去,亂刀砍死。今提五個首級首告,望相公老爺明鏡。」

  大尹聽罷,呆了半晌。遂問排鄰,委果供認是實。所供明白,大尹鈞旨,令任珪親筆供招。隨即差個縣尉,並公吏、仵作人等,押著任珪到屍邊檢驗明白。其日人山人海來看,險道神脫了衣裳,這場話非同小可。

  當日一齊同到梁公家,將五個屍首一一檢驗訖,封了大門。縣尉帶了一干人犯,來府堂上回話道:「檢得五個屍,並是凶身自認殺死。」大尹道:「雖是自首,難以免責。」交打二十下,取具長枷枷了,上了鐵鐐手肘,令獄卒押下死囚牢裡去;一干排鄰回家。教地方公同作眼,將梁公家家財什物變賣了,買下五具棺材,盛下屍首,聽候官府發落。

  且說任珪在牢內,眾人見他是個好男子,都愛敬他,早晚飯食,有人意顧。

  不在話下。

  臨安府大尹,與該吏商量:「任珪是個烈性好漢,只可惜下手忒狠了,周旋他不得。」只得將文書做過,申呈刑部。刑部官奏過天子,令勘官勘得:本犯姦夫淫婦,理合殺死。不合殺了丈人、丈母、使女,一家非死三人。著令本府待六十日限滿,將犯人就本地方淩遲示眾。梁公等屍首燒化,財產入官。

  文書到府數日,大尹差縣尉率領仵作、公吏、軍兵人等,當日去牢中取出任珪。大尹將朝遷發落文書,教任珪看了。任珪自知罪重,低頭伏死。大尹教去了鎖枷鐐肘,上了木驢。只見:四道長釘釘,三條麻索縛。兩把刀子舉,一朵紙花搖。縣尉人等,兩棒鼓,一聲鑼,簇擁推著任珪,前往牛皮街示眾。但見犯則牌前引,棍棒後隨。當時來到牛皮街,圍住法場,只等午時三刻。其日看的人,兩行如堵。

  將次午時,真可作怪:一時間天昏地黑,日色無光,狂風大作,飛沙走石,播土揚泥,你我不能相顧。看的人驚得四分五落,魄散魂飄。少頃,風息天明。縣尉並劊子眾人看任珪時,綁索長釘,俱已脫落,端然坐化在木驢之上。眾人一齊發聲道:「自古至今,不曾見有這般奇異的怪事!」監斬官驚得木麻,慌忙令仵作、公吏人等,看守任珪屍首,自己忙拍馬到臨安府,稟知大尹。

  大尹見說,大驚。連忙上轎,一同到法場看時,果然任珪坐化了。大尹徑來刑部稟知此事,著令排鄰地方人等,看守過夜。明早奏過朝廷,憑聖旨發落。次日巳牌時分,刑部文書到府:隨將犯人任珪屍首,即時燒化,以免淩遲。縣尉領旨,就當街燒化。城裡城外人,有千千萬萬來看,都說:「這樣異事,何曾得見!何曾得見!」

  卻說任公與女兒,知得任珪死了,安排些羹飯,外甥挽了瞎公公,女兒抬著轎子,一齊徑到當街祭祀了,痛哭一場。任珪的姐姐,教兒子挽扶著公公同回家,奉親過世。

  話休絮煩。過了兩月餘,每遇黃昏,常時出來顯靈。來往行人看見者,回去便患病;備下羹飯紙錢當街祭獻,其病即痊。忽一日,有一小兒來牛皮街閑耍,被任珪附體起來。眾人一齊來看,小兒說道:「玉帝憐吾是忠烈孝義之人,各坊城隍、土地保奏,令做牛皮街土地。汝等善人,可就我屋基立廟,春秋祭祀,保國安民。」說罷,小兒遂醒。當坊鄰佑,看見如此顯靈,那敢不信!即日斂出財物,買下木植,將任珪基地蓋造一所廟宇。連忙請一個塑佛高手,塑起任珪神像,坐於中間處,虔備三牲福禮祭獻。自此香火不絕,祈求必應,其廟至今尚存。後人有詩題於廟壁,贊任珪坐化為神之事。詩雲:

  鐵銷石朽變更多,只有精神永不磨。
  除卻姦淫拚自死,剛腸一片賽閻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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