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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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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日天曉,離了客店,取八角鎮;過八角鎮,取板橋,到陳留縣。沿那汴河行到日中前後,只見汴河岸有個饅頭店。門前一個婦女,玉井欄手巾勒著腰,叫道:「客長,吃饅頭點心去。」門前牌兒上寫著:「本行侯家,上等饅頭點心。」 趙正道:「這裡是侯興家裡了。」走將入去。婦女叫了萬福,問道:「客長用點心?」趙正道:「少待則個。」就脊背上取將包裹下來。一包金銀釵子,也有花頭的,也有連二連三的,也有素的,都是沿路上覓得的。侯興老婆看見了,動心起來,道:「這客長,有二三百隻釵子!我雖然賣人肉饅頭,老公雖然做贊老子,到沒許多物事。你看少間問我買饅頭吃,我多使些汗火,許多釵子都是我的。」 趙正道:「嫂嫂,買五個饅頭來。」侯興老婆道:「著!」楦個碟子,盛了五個饅頭,就灶頭合兒裡多撮些物料在裡面。趙正肚裡道:「這合兒裡,便是作怪物事了。」趙正懷裡取出一包藥來,道:「嫂嫂,覓些冷水吃藥。」侯興老婆將半碗水來,放在桌上。趙正道:「我吃了藥,卻吃饅頭。」趙正吃了藥,將兩隻箸一撥,撥開饅頭餡,看了一看,便道:「嫂嫂,我爺說與我道:『莫去汴河岸上買饅頭吃,那裡都是人肉的。』嫂嫂你看,這一塊有指甲,便是人的指頭;這一塊皮上許多短毛兒,須是人的不便處。」侯興老婆道:「官人休耍!那得這話來?」 趙正吃了饅頭,只聽得婦女在灶前道:「倒也!」指望擺番趙正,卻又沒些事。 趙正道:「嫂嫂,更添五個。」侯興老婆道:「想是恰才汗火少了,這番多把些藥傾在裡面。」趙正道:「中。」又取包兒,吃些個藥。侯興老婆道:「官人吃甚麼藥?」趙正道:「平江府提刑散的藥,名喚做『百病安丸』,婦女家八般頭風,胎前產後,脾血氣痛,都好服。」侯興老婆道:「就官人覓得一服吃也好。」 趙正去懷裡別搠換包兒來,撮百十丸與侯興老婆吃了,就灶前攧番了。趙正道:「這婆娘要對副我,卻到吃我擺番。別人漾了去,我卻不走。」特骨地在那裡解腰捉蝨子。 不多時,見個人挑一擔物事歸。趙正道:「這個便是侯興,且看他如何?」 侯興共趙正兩個唱了喏。侯興道:「客長吃點心也未?」趙正道:「吃了。」侯興叫道:「嫂子,會錢也未?」尋來尋去,尋到灶前,只見渾家倒在地下,口邊溜出痰涎,說話不真,喃喃地道:「我吃擺番了。」侯興道:「我理會得了。這婆娘不認得江湖上相識,莫是吃那門前客長擺番了?」侯興向趙正道:「法兄,山妻眼拙,不識法兄,切望恕罪。」趙正道:「尊兄高姓?」侯興道:「這裡便是侯興。」 趙正道:「這裡便是姑蘇趙正。」兩個相揖了。侯興自把解藥與渾家吃了。趙正道:「二兄,師父宋四公有書上呈。」侯興接著,拆開看時,書上寫著許多言語,末稍道:「可剿除此人。」侯興看罷,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,道:「師父兀自三次無禮,今夜定是壞他性命!」向趙正道:「久聞清德,幸得相會!」即時置酒相待。晚飯過了,安排趙正在客房裡睡,侯興夫婦在門前做夜作。 趙正只聞得房裡一陣臭氣,尋來尋去,床底下一個大缸。探手打一摸,一顆人頭;又打一摸,一隻人手共人腳。趙正搬出後門頭,都把索子縛了,掛在後門屋簷上。關了後門,再入房裡。只聽得婦女道:「二哥,好下手?」侯興道:「二嫂,使未得!更等他落忽些個。」婦女道:「二哥,看他今日把出金銀釵子,有二三百隻。今夜對副他了,明日且把來做一頭戴,教人唱采則個。」趙正聽得,道:「好也!他兩個要恁地對副我性命,不妨得。」侯興一個兒子,十來歲,叫做伴哥,發脾寒,害在床上。趙正去他房裡,抱那小的安在趙正床上,把被來蓋了,先走出後門去。 不多時,侯興渾家把著一碗燈,侯興把一把劈柴大斧頭,推開趙正房門,見被蓋著個人在那裡睡,和被和人,兩下斧頭,砍做三段。侯興揭起被來看了一看,叫聲:「苦也!二嫂,殺了的是我兒子伴哥!」兩夫妻號天灑地哭起來。趙正在後門叫道:「你沒事自殺了兒子作甚?趙正卻在這裡。」侯興聽得焦燥,拿起劈柴斧趕那趙正。慌忙走出後門去,只見撲地撞著侯興額頭,看時卻是人頭、人腳、人手,掛在屋簷上,一似鬧竿兒相似。侯興教渾家都搬將入去,直上去趕。 趙正見他來趕,前頭是一派溪水,趙正是平江府人,會弄水,打一跳,跳在溪水裡,後頭侯興也跳在水裡來趕。趙正一分一蹬,頃刻之間,過了對岸。侯興也會水,來得遲些個。趙正先走上岸,脫下衣裳擠教幹。侯興趕那趙正,從四更前後到五更二點時候,趕十一二裡,直到順天新鄭門一個浴堂。趙正入那浴堂裡洗面,一道烘衣裳。正洗面間,只見一個人把兩隻手去趙正兩腿上打一掣,掣番趙正。趙正見侯興來掣他,把兩禿膝樁番侯興,倒在下面,只顧打。 只見一個獄家院子打扮的老兒進前道:「你門看我面放手罷。」趙正和侯興抬頭看時,不是別人,卻是師父宋四公。一家唱個大喏,直下便拜。宋四公勸了,將他兩個去湯店裡吃盞湯。侯興與師父說前面許多事,宋四公道:「如今一切休論。則是趙二哥明朝入東京去,那金梁橋下。一個賣酸餡的,也是我們行院,姓王,名秀。這漢走得樓閣沒賽,起個渾名,喚做『病貓兒』。他家在大相國寺後面院子裡住。他那賣酸餡架兒上一個大金絲罐,是定州中山府窯變了燒出來的,他惜似氣命。你如何去拿得他的?」趙正道:「不妨。等城門開了,到日中前後,約師父只在侯興處。」 趙正打扮做一個磚頂背系帶頭巾,皂羅文武帶背兒,走到金梁橋下。見一抱架兒,上面一個大金絲罐,根底立著一個老兒:鄆州單青紗現頂兒頭巾,身上著一領箬楊柳子布衫,腰裡玉井欄手巾抄著腰。趙正道:「這個便是王秀了。」 趙正走過金梁橋來,去米鋪前撮幾顆紅米,又去菜擔上摘些個葉子,和米和葉子安在口裡,一處嚼教碎。再走到王秀架子邊,漾下六文錢,買兩個酸餡,特骨地脫一文在地下。王秀去拾那地上一文錢,被趙正吐那米和菜在頭巾上,自把了酸餡去。卻在金梁橋頂上立地,見個小的跳將來,趙正道:「小哥,與你五文錢。你看那賣酸餡王公頭巾一堆蟲蟻屎,你去說與他。不要道我說。」那小的真個去說道:「王公,你看頭巾上。」王秀除下頭巾來,只道是蟲蟻屎,入去茶坊裡揩抹了。走出來架子上看時,不見了那金絲罐。 原來趙正見王秀入茶坊去揩那頭巾,等他眼慢,拿在袖子裡便行,一徑走往侯興家去。宋四公和侯興看了,吃一驚!趙正道:「我不要他的,送還他老婆休!」 趙正去房裡換了一頂搭颯頭巾,底下舊麻鞋,著領舊布衫,手把著金絲罐,直走去大相國寺後院子裡。見王秀的老婆,唱個喏了,道:「公公教我歸來,問婆婆取一領新布衫、汗衫、褲子、新鞋襪,有金絲罐在這裡表照。」婆子不知是計,收了金絲罐,取出許多衣裳,分付趙正。趙正接得了,再走去見宋四公和侯興道:「師父,我把金絲罐去他家換許多衣裳在這裡。我們三個少間同去送還他,博個笑聲。我且著了去閑走一回耍子。」 趙正便把王秀許多衣裳著了,再入城裡。去桑家瓦裡,閑走一回,買酒買點心吃了,走出瓦子外面來。卻待過金梁橋,只聽得有人叫:「趙二官人!」趙正回過頭來看時,卻是師父宋四公和侯興。三個同去金梁橋下,見王秀在那裡賣酸餡,宋四公道:「王公拜茶。」王秀見了師父和侯二哥,看了趙正,問宋四公道:「這個客長是兀誰?」 宋四公恰待說,被趙正拖起去,教宋四公「未要說我姓名,只道我是你親戚,我自別有道理。」王秀又問師父:「這個客長高姓?」宋四公道:「是我的親戚,我將他來京師閑走。」王秀道:「如此。」即時寄了酸餡架兒在茶坊,四個同出順天新鄭門外,僻靜酒店,去買些酒吃。 入那酒店去,酒保篩酒來,一杯兩盞,酒至三巡。王秀道:「師父,我今朝嘔氣。方才挑那架子出來,一個人買酸餡,脫一錢在地下,我去拾那一錢,不知甚蟲蟻屙在我頭巾上。我入茶坊去揩頭巾出來,不見了金絲罐。一日好悶!」宋四公道:「那人好大膽!在你跟前賣弄得,也算有本事了。你休要氣悶,到明日閒暇時,大家和你查訪這金絲罐。又沒三件兩件,好歹要討個下落,不到得失脫。」趙正肚裡,只是暗暗的笑。四個都吃得醉。日晚了,各自歸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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