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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卷 月明和尚度柳翠(1)


  次日起身,黃善聰梳妝打扮起來,別自一個模樣,與姐夫、姐姐重新敘禮。

  道聰在丈夫面前,誇獎妹子貞節,連李秀卿也稱讚了幾句:「若不是個真誠君子,怎與他相處得許多時?」話猶未絕,只聽得門外咳嗽一聲,問道:「裡面有人麼?」

  黃善聰認得是李秀卿聲音,對姐姐說:「教姐夫出去迎他,我今番不好相見了。」

  道聰道:「你既與他結義過來,又且是個好人,就相見,也不妨。」善聰顛倒怕羞起來,不肯出去。道聰只得先教丈夫出去迎接,看他口氣,覺也不覺。張二哥連忙趨出,見了李秀卿,敘禮已畢,分賓而坐。秀卿開言道:「小生是李英,特到此訪張勝兄弟,不知閣下是他何人?」張二哥笑道:「是在下至親。只怕他今日不肯與足下相會,枉勞尊駕。」李秀卿道:「說那裡話!我與他是異姓骨肉,最相愛契,約定我今日到此。特特而來,那有不會之理?」張二哥道:「其中有個緣故,容從容奉告。」

  秀卿性急,連連的催促,遲一刻,只待發作出來了。慌得張二哥便往內跑,教老婆苦勸姨姐,與李秀卿相見。善聰只是不肯出房。他夫妻兩口躲過一邊,倒教人將李秀卿請進內宅。秀卿一見了黃善聰,看不仔細,倒退下七八步。善聰叫道:「哥哥,不須疑慮,請來敘話。」秀卿聽得聲音,方才曉得就是張勝,重走上前作揖道:「兄弟,如何恁般打扮?」善聰道:「一言難盡。請哥哥坐了,容妹子從容告訴。」兩人對坐了,善聰將十二歲隨父出門始末根由,細細述了一遍。又道:「一向承哥哥帶挈提攜,感謝不盡。但在先有兄弟之好,今後有男女之嫌,相見只此一次,不復能再聚矣。」

  秀卿聽說,騃了半晌。自思:「五六年和他同行同臥,竟不曉得他是女子,好生懵懂!」便道:「妹子,聽我一言。我與你相契許久,你知我知,往事不必說了。如今你既青年無主,我亦壯而未娶,何不推八拜之情,合二姓之好?百年諧老,永遠團圓,豈不美哉!」善聰羞得滿面通紅,便起身道:「妾以兄長高義,今日不避形跡,厚顏請見。兄乃言及於亂,非妾所以等兄之意也。」說罷,一頭走進去,一頭說道:「兄宜速出,勿得停滯,以招物議。」

  秀卿被發作一場,好生沒趣。回到家中,如癡如醉,顛倒割捨不下起來,乃央媒嫗去張家求親說合。張二哥夫婦,到也欣然。無奈善聰立意不肯,道:「嫌疑之際,不可不謹。今日若與配合,無私有私,把七年貞節,一旦付之東流,豈不惹人嘲笑?」媒嫗與姐姐兩口交勸,只是不允。那邊李秀卿,執意定要娶善聰為妻,每日纏著媒嫗,要他奔走傳話。三回五轉,徒惹得善聰焦燥,並不見松了半分口氣。似恁般說,難道這頭親事,就不成了?且看下回分解。正是:

  七年兄弟意殷勤,今日重逢局面新。
  欲表從前清白操,故甘薄幸拒姻親。

  天下只有三般口嘴,極是利害:秀才口,罵遍四方;和尚口,吃遍四方;媒婆口,傳遍四方。且說媒婆口,怎地傳遍四方?那做媒的有幾句口號:東家走,西家走,兩腳奔波氣常吼;牽三帶四有商量,走進人家不怕狗。前街某,後家某,家家戶戶皆朋友,相逢先把笑顏開,慣報新聞不待叩。說也有,話也有,指長話短舒開手;一家有事百家知,何曾留下隔宿口?要騙茶,要吃酒,臉皮三寸三分厚;若還羨他說作高,拌幹涎沫七八鬥。那黃善聰女扮男妝,千古奇事;又且恁地貞節,世世罕有。這些媒嫗,走一遍,說一遍,一傳十,十傳百,霎時間,滿京城通知道了。人人誇美,個個稱奇。雖縉紳之中,談及此事,都道:「難得,難得!」

  有守備太監李公,不信其事,差人緝訪,果然不謬。乃喚李秀卿來盤問,一一符合。因問秀卿:「天下美婦人盡多,何必黃家之女?」秀卿道:「七年契愛,意不能舍,除卻此女,皆非所願。」李公意甚憫之,乃藏秀卿於衙門中。次日,喚前媒嫗來,分付道:「聞知黃家女貞節可敬,我有個侄兒,欲求他為婦,汝去說合,成則有賞。」

  那時守備太監,正有權勢,誰敢不依?媒嫗回覆:「親事已諧了。」李公自出己財,替秀卿行聘;又賃下一所空房,密地先送秀卿住下。李公親身到彼,主張花燭,笙簫鼓樂,取那黃善聰進門成親。交拜之後,夫妻相見,一場好笑!善聰明知落了李公圈套,事到其間,推阻不得。李公就認秀卿為侄,大出資財,替善聰備辦妝奩。又對合城官府說了,五府、六部及府尹、縣官,各有所助。一來看李公面上,二來都道是一樁奇事,人人要玉成其美。秀卿自此遂為京城中富室,夫妻相愛,連育二子,後來讀書顯達。有好事者,將此事編成唱本說唱,其名曰《販香記》,有詩為證,詩曰:

  七載男妝不露針,歸來獨守歲寒心。
  編成小說垂閨訓,一洗桑間濮上音。

  又有一首詩,單道太監李公的好處,詩曰:

  節操恩情兩得全,宦官誰似李公賢?
  雖然沒有風流分,種得來生一段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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