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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卷 史弘肇龍虎君臣會(3)


  誰知築底巷,卻走了死路。鬼慌盤上去人家蕭牆,吃一滑,攧將下去。地方也趕入巷來,見攧將下去,地方叫道:「閻媽媽,你後門有賊,跳入蕭牆來。」

  閻行首聽得,教你子點蠟燭去來看時,卻不見那賊,只見一個雪白異獸:光閃爍渾疑素練,貌猙獰恍似堆銀。遍身毛抖擻九秋霜,一條尾搖動三尺雪。流星眼爭閃電,巨海口露血盆。閻行首見了,吃一驚。定睛再看時,卻是史大漢彎跧蹲在東司邊。見了閻行首,失張失志,走起來唱個喏。這閻行首先時見他異相,又曾聽得哥哥閻招亮說道他有分發跡,又道我合當嫁他,當時不叫地方捉將去,倒教他入裡面藏躲。地方等了一餉,不聽得閻行首家裡動靜。想是不在了,各散去訖。

  閻行首開了前門,放史弘肇出去。

  當夜過了。明日飯後,閻行首教人去請哥哥閻待詔來。閻行首道:「哥哥,你前番說史大漢有分發跡,做四鎮令公;道我合當嫁他,我當時不信你說。昨夜後門叫有賊,跳入蕭牆來。我和你子點蠟燭去照,只見一隻白大蟲蹲在地上。我定睛再看時,卻是史大漢。我看見他這異相,必竟是個發跡的人。我如今情願嫁他。哥哥,你怎地做個道理,與我說則個?」閻招亮道:「不妨,我只就今日,便要說成這頭親。」閻待詔知道史弘肇是個發跡變泰底人,又見妹子又嫁他,肚裡好歡喜,一徑來營裡尋他。史弘肇昨夜不合去偷王公鍋子,日裡先少了酒錢,不敢出門;閻待詔尋個恰好,遂請他出來,和他說道:「有頭好親,我特來與你說。」

  史弘肇道:「說甚麼親?」閻待詔道:「不是別人,是我妹子閻行首。他隨身有若干房財,你意下如何?」史弘肇道:「好便好,只有三件事,未敢成這頭親。」閻招亮道:「有那三件事?但說不妨。」史弘肇道:「第一,他家財由吾使;第二,我入門後,不許再著人客;第三,我有一個結拜的哥哥,並南來北往的好漢,若來尋我,由我留他飲食宿臥。如依得這三件事,可以成親。」閻招亮道:「既是我妹子嫁你了,是事都由你。」當日說成這頭親。回復了妹子,兩相情願了。料沒甚下財納禮,揀個吉日良時,到做一身新衣服,與史弘肇穿著了,招他歸來成親。

  約過了兩個月,忽上司指揮差往孝義店,轉遞軍期文字。史弘肇到那孝義店,過未得一個月,自押鋪已下,皆被他無禮過。只是他身邊有這錢肯使,捨得買酒請人,因此人都讓他。

  忽一日,史弘肇去鋪屋裡睡。押鋪道:「我沒興添這廝來蒿惱人。」正埋冤哩,只見一個人面東背西而來,向前與押鋪唱個喏,問道:「有個史弘肇可在這裡?」押鋪指著道:「見在那裡睡。」只因這個人來尋他,有分教史弘肇發跡變泰。這來底人姓甚名誰?正是:兩腳無憑寰海內,故人何處不相逢。

  這個來尋史弘肇的人,姓郭,名威,表字仲文,邢州堯山縣人。排行第一,喚做郭大郎。怎生模樣?抬左腳,龍盤淺水;抬右腳,鳳舞丹墀。紅光罩頂,紫霧遮身。堯眉舜目,禹背湯肩。除非天子可安排,以下諸侯壓不得。這郭大郎因在東京不如意,曾撲了潘八娘子釵子;潘八娘子看見他異相,認做兄弟,不教解去官司,倒養在家中,自好了。因去瓦裡看,殺了構欄裡的弟子,連夜逃走。走到鄭州,來投奔他結拜兄弟史弘肇。到那開道營前,問人時,教來孝義店相尋。

  當日,史弘肇正在鋪屋下睡著,押鋪遂叫覺他來道:「有人尋你,等多時。」史弘肇焦躁,走將起來,問:「兀誰來尋我?」郭大郎便向前道:「吾弟久別,且喜安樂。」史弘肇認得是他結拜的哥哥,撲翻身便拜。拜畢,相問動靜了。史弘肇道:「哥哥,你莫向別處去,只在我這鋪屋下,權且宿臥。要錢盤纏,我家裡自討來使。」眾人不敢道他甚的,由他留這郭大郎在鋪屋裡宿臥。郭大郎那裡住得幾日,史弘肇無禮上下。兄弟兩人在孝義店上,日逐趁賭,偷雞盜狗,一味幹顙不美,蒿惱得一村疃人過活不得。沒一個人不嫌,沒一個人不罵。

  話分兩頭。卻說後唐明宗歸天,閔帝登位。應有內人,盡令出外嫁人。數中有掌印柴夫人,理會得些個風雲氣候,看見旺氣在鄭州界上,遂將帶房奩,望旺氣而來。來到孝義店王婆家安歇了,要尋個貴人。柴夫人住了幾日,看街上往來之人,皆不入眼。看著王婆道:「街上如何直恁地冷靜?」王婆道:「覆夫人,要熱鬧容易。夫人放買市,這經紀人都來趕趁,街上便熱鬧。」夫人道:「婆婆也說得是。」便教王婆四下說教人知:「來日柴夫人買市。」

  郭大郎兄弟兩人聽得說,商量道:「我們何自撰幾錢買酒吃?明朝賣甚的好?」

  史弘肇道:「只是賣狗肉。問人借個盤子和架子、砧刀,那裡去偷只狗子,把來打殺了,煮熟去賣,卻不須去上行。」郭大郎道:「只是坊佐人家,沒這狗子;尋常被我們偷去煮吃盡了,近來都不養狗了。」史弘肇道:「村東王保正家有只好大狗子,我們便去對付休。」兩個徑來王保正門首。一個引那狗子,一個把條棒,等他出來,要一棒捍殺打將去。王保正看見了,便把三百錢出來道:「且饒我這狗子,二位自去買碗酒吃。」史弘肇道:「王保正,你好不近道理!偌大一隻狗子,怎地只把三百錢出來?須虧我。」郭大郎道:「看老人家面上,胡亂拿去罷。」兩個連夜又去別處偷得一隻狗子,撏剝乾淨了,煮得稀爛。

  明日,史弘肇頂著盤子,郭大郎駝著架子,走來柴夫人幕次前,叫聲:「賣肉。」放下架子,閣那盤子在上。夫人在簾子裡看見郭大郎,肚裡道:「何處不覓?甚處不尋?這貴人卻在這裡。」使人從把出盤子來,教簇一盤。郭大郎接了盤子,切那狗肉。王婆正在夫人身邊,道:「覆夫人,這個是狗肉,貴人如何吃得?」夫人道:「買市為名,不成要吃?」教管錢的支一兩銀子與他。郭大郎兄弟二人接了銀子,唱喏謝了自去。

  少間,買市罷。柴夫人看著王婆道:「問婆婆,央你一件事。」王婆道:「甚的事?」夫人道:「先時賣狗肉的兩個漢子,姓甚的?在那裡住?」王婆:「道兩個最不近道理。切肉的姓郭,頂盤子姓史,都在孝義坊鋪屋下睡臥。不知夫人問他兩個,做甚麼?」夫人說:「奴要嫁這一個切肉姓郭的人,就央婆婆做媒,說這頭親則個。」王婆道:「夫人偌大個貴人,怕沒好親得說,如何要嫁這般人?」夫人道:「婆婆莫管,自看見他是個發跡變泰的貴人,婆婆便去說則個。」

  王婆既見夫人恁地說,即時便來孝義店鋪屋裡,尋郭大郎,尋不見。押鋪道:「在對門酒店裡吃酒。」王婆徑過來酒店門口,揭那青布簾,入來見了他弟兄兩個,道:「大郎,你卻吃得酒下!有場天來大喜事,來投奔你,剗地坐得牢裡!」

  郭大郎道:「你那婆子,你見我撰得些個銀子,你便來要討錢。我錢卻沒與你,要便請你吃碗酒。」王婆便道:「老媳婦不來討酒吃。」郭大郎道:「你不來討酒吃,要我一文錢也沒。你會事時,吃碗了去。」史弘肇道:「你那婆子,忒不近道理!你知我們性也不好,好意請你吃碗酒,你卻不吃。一似你先時破我的肉是狗肉,幾乎教我不撰一文;早是夫人教買了。你好羞人,兀自有那面顏來討錢!你信道我和酒也沒,索性請你吃一頓拳踢去了。」王婆道:「老媳婦不是來討酒和錢。適來夫人問了大郎,直是歡喜,要嫁大郎,教老媳婦來說。」郭大郎聽得說,心中大怒,用手打王婆一個漏掌風。王婆倒在地上道:「苦也!我好意來說親,你卻打我!」

  郭大郎道:「兀誰調發你來廝取笑!且饒你這婆子,你好好地便去,不打你。他偌大個貴人,卻來嫁我?」王婆鬼慌,走起來,離了酒店,一徑來見柴夫人。夫人道:「婆婆說親不易。」王婆道:「教夫人知,因去說親,吃他打來。道老媳婦去取笑他。」夫人道:「帶累婆婆吃虧了。沒奈何,再去走一遭。先與婆婆一隻金釵子,事成了,重重謝你。」王婆道:「老媳婦不敢去。再去時,吃他打殺了,也沒人勸。」夫人道:「我理會得。你空手去說親,只道你去取笑他;我教你把這件物事將去為定,他不道得不肯。」

  王婆問道:「卻是把甚麼物事去?」夫人取出來,教那王婆看了一看,嚇殺那王婆。這件物,卻是甚的物?君不見張負有女妻陳平,家居陋巷席為門。門外多逢長者轍,丰姿不是尋常人。又不見單父呂公善擇婿,一事樊侯一劉季。風雲際會十年間,樊作諸侯劉作帝。從此英名傳萬古,自然光采生門戶。君看如今嫁女家,只擇高樓與豪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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