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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卷 葛令公生遣弄珠兒(2)


  卻說葛令公簡兵選將,即日興師。真個是旌旗蔽天,鑼鼓震地,一行來到郯城。唐將李存璋正待攻城,聞得兗州大兵將到,先占住琅琊山高阜去處,大小下了三個寨。葛周兵到,見失了地形,倒退三十裡屯紥,以防衝突。一連四五日挑戰,李存璋牢守寨柵,只不招架。到第七日,葛周大軍拔寨都起,直逼李家大寨搦戰。李存璋早做準備,在山前結成方陣,四面迎敵。陣中埋伏著弓箭手,但去沖陣的,都被射回。葛令公親自引兵陣前觀看一回,見行列齊整,如山不動,歎道:「人傳李存璋柏鄉大戰,今觀此陣,果大將之才也。」這個方陣,一名「九宮八卦陣」,昔日吳王夫差與晉公會于黃池,用此陣以取勝。須俟其倦怠,陣腳稍亂,方可乘之。不然實難攻矣。當下出令,分付嚴陣相持,不許妄動。

  看看申牌時分,葛令公見軍士們又饑又渴,漸漸立腳不定。欲待退軍,又怕唐兵乘勝追趕,躊躇不決。忽見申徒泰在旁,便問道:「『廳頭』,你有何高見?」

  申徒泰道:「據泰愚意,彼軍雖整,然以我軍比度,必然一般疲困。誠得亡命勇士數人,出其不意,疾馳赴敵,倘得陷入其陣,大軍繼之,庶可成功耳。」令公撫其背道:「我素知汝驍勇,能為我陷此陣否?」申徒泰即便掉刀上馬,叫一聲:「有志氣的快跟我來破賊!」帳前並無一人答應。申徒泰也不回顧,徑望敵軍奔去。

  葛周大驚!急領眾將,親出陣前接應。只見申徒泰一匹馬、一把刀,馬不停蹄,刀不停手。馬不停蹄,疾如電閃;刀不停手,快若風輪。不管三七二十一,直殺入陣中去了。

  原來對陣唐兵,初時看見一人一騎,不將他為意。誰知申徒泰拚命而來,這把刀神出鬼沒,遇著他的,就如砍瓜切菜一般,往來陣中,如入無人之境。恰好遇著先鋒沈祥,只一合斬于馬下,跳下馬來,割了首級,複飛身上馬,殺出陣來,無人攔擋。葛周大軍已到,申徒泰大呼道:「唐兵陣亂矣!要殺賊的快來!」說罷,將首級擲于葛周馬前,番身複殺入對陣去了。

  葛周將令旗一招,大軍一齊並力,長驅而進,唐兵大亂。李存璋禁押不住,只得鞭馬先走。唐兵被梁家殺得七零八落,走得快的,逃了性命;略遲慢些,就為沙場之鬼。李存璋,唐朝名將,這一陣殺得大敗虧輸,望風而遁,棄下器械馬匹,不計其數。梁家大獲全勝。葛令公對申徒泰道:「今日破敵,皆汝一人之功。」

  申徒泰叩頭道:「小人有何本事,皆仗令公虎威耳!」令公大喜,一面寫表申奏朝廷,傳令犒賞三軍,休息他三日,第四日班師回兗州去。果然是:喜孜孜鞭敲金鐙響,笑吟吟齊唱凱歌回。

  卻說葛令公回衙,眾侍妾羅拜稱賀。令公笑道:「為將者出師破賊,自是本分常事,何足為喜!」指著弄珠兒對眾妾說道:「你們眾人只該賀他的喜。」眾妾道:「相公今日破敵,保全地方,朝廷必有恩賞。凡侍巾櫛的,均受其榮,為何只是珠娘之喜?」令公道:「此番出師,全虧帳下一人力戰成功。無物酬賞他,欲將此姬贈與為妻。他終身有托,豈不可喜?」

  弄珠兒恃著平日寵愛,還不信是真,帶笑的說道:「相公休得取笑。」令公道:「我生平不作戲言,已曾取庫上六十萬錢,替你具辦資妝去了。只今晚便在西房獨宿,不敢勞你侍酒。」弄珠兒聽罷大驚,不覺淚如雨下,跪稟道:「賤妾自侍巾櫛,累年以來,未曾得罪。今一旦棄之他人,賤妾有死而已,決難從命。」令公大笑道:「癡妮子,我非木石,豈與你無情?但前日岳雲樓飲宴之時,我見此人目不轉睛,曉得他鍾情於汝。此人少年未娶,新立大功,非汝不足以快其意耳。」

  弄珠兒扯住令公衣袂,撒嬌撒癡,千不肯,萬不肯,只是不肯從命。令公道:「今日之事,也由不得你。做人的妻,強似做人的妾。此人將來功名,不弱於我,乃汝福分當然。我又不曾誤你,何須悲怨!」教眾妾扶起珠娘,「莫要啼哭。」眾妾為平時珠娘有專房之寵,滿肚子恨他,巴不得撚他出去。今日聞此消息,正中其懷,一擁上前,拖拖曳曳,扶他到西房去,著實窩伴他,勸解他。弄珠兒此時也無可奈何,想著令公英雄性子,在兒女頭上不十分留戀,歎了口氣,只得罷了。從此日為始,令公每夜輪遣兩名姬妾,陪珠娘西房宴宿,再不要他相見。有詩為證:

  昔日專房寵,今朝召見稀。
  非關情太薄,猶恐動情癡。

  再說申徒泰自郯城回後,口不言功,稟過令公,依舊在新府督工去了。這日工程報完,恰好庫吏也來稟道:「六十萬錢資妝,俱已備下,伏乞鈞旨。」令公道:「權且寄下,待移府後取用。」一面分付陰陽生擇個吉日,闔家遷在新府住居,獨留下弄珠兒及丫鬟、養娘數十人。庫吏奉了鈞帖,將六十萬錢資妝,都搬來舊衙門內,擺設得齊齊整整,花堆錦簇。眾人都疑道:「令公留這舊衙門做外宅,故此重新擺設。」誰知其中就裡!這日,申徒泰同著一般虞候,正在新府聲喏慶賀。令公獨喚申徒泰上前,說道:「郯城之功,久未圖報。聞汝尚未娶妻,小妾頗工顏色。特奉贈為配。薄有資妝,都在舊府。今日是上吉之日,便可就彼成親,就把這宅院判與你夫妻居住。」

  申徒泰聽得,到嚇得面如土色,不住的磕頭,只道得個「不敢」二字,那裡還說得出什麼說話!令公又道:「大丈夫意氣相許,頭顱可斷,何況一妾!我主張已定,休得推阻。」申徒泰兀自謙讓,令公分付眾虞候,替他披紅插花,隨班樂工奏動鼓樂。眾虞候喝道:「申徒泰,拜謝了令公!」

  申徒泰恰似夢裡一般,拜了幾拜,不由自身做主,眾人擁他出府上馬。樂人迎導而去,直到舊府。只見舊時一班直廳的軍壯,預先領了鈞旨,都來參謁。前廳後堂,懸花結彩。丫鬟、養娘等引出新人交拜,鼓樂喧天,做起花燭筵席。申徒泰定睛看時,那女子正是岳雲樓中所見。當時只道是天上神仙,霎時出現。因為貪看他顏色,險些兒獲其大禍,喪了性命。誰知今日等閒間做了百年眷屬,豈非僥倖?進到內宅,只見器用供帳,件件新,色色備,分明鑽入錦繡窩中,好生過意不去。當晚就在西房安置,夫妻歡喜,自不必說。

  次日,雙雙兩口兒都到新府拜謝葛令公。令公分付掛了回避牌,不消相見。

  剛才轉身回去,不多時,門上報到令公自來了,申徒泰慌忙迎著馬頭下跪迎接。

  葛令公下馬扶起,直至廳上。令公捧出告身一道,請申徒泰為參謀之職。原來那時做鎮使的,都請得有空頭告身,但是軍中合用官員,隨他填寫取用,然後奏聞朝廷,無有不依。況且申徒泰已有功績申奏去了,朝廷自然優錄的。令公教取官帶與申徒泰換了,以禮相接。自此申徒泰洗落了「廳頭」二字,感謝令公不盡。

  一日,與渾家閒話,問及令公平日恁般寵愛,如何割捨得下?弄珠兒敘起岳雲樓目不轉睛之語,「令公說你鍾情於妾,特地割愛相贈。」申徒泰聽罷,才曉得令公體悉人情,重賢輕色,真大丈夫之所為也。這一節傳出,軍中都知道了,沒一個人不誇揚令公仁德,都願替他出力盡死。終令公之世,人心悅服,地方安靜。後人有詩贊雲:

  重賢輕色古今稀,反怨為恩事更奇。
  試借兗州功簿看,黃金臺上有名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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