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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(2)


  吳山走上樓來,叫道:「娘子,還我簪子!家中有事,就要回去。」婦人道:「我與你是宿世姻緣,你不要妝假,願諧枕席之歡。」吳山道:「行不得!倘被人知覺,卻不好看,況此間耳目較近。」時要下樓,怎奈那婦人放出那萬種妖嬈,摟住吳山,倒在懷裡,將尖尖玉手,扯下吳山裙褲。情興如火,按捺不住;攜手上床,成其雲雨。霎時雲收雨散,兩個起來偎倚而坐。

  吳山且驚且喜,問道:「姐姐,你叫做甚麼名字?」婦人道:「奴家排行第五,小字賽金。長大,父母順口叫道金奴。敢問官人排行第幾?宅上做甚行業?」吳山道:「父母止生得我一身,家中收絲放債,新橋市上出名的財主。此間門前鋪子,是我自家開的。」金奴暗喜道:「今番纏得這個有錢的男兒,也不枉了。」

  原來這人家是隱名的娼妓,又叫做「私窠子」,是不當官吃衣飯的。家中別無生意,只靠這一本帳。那老婦人是胖婦人的娘,金奴是胖婦人的女兒。在先,胖婦人也是好人家出來的,因為丈夫無用,掙挫不得已幹這般勾當。金奴自小生得標緻,又識幾個字,當時已自嫁與人去了。只因在夫家不蹉疊,做出來,發回娘家。事有湊巧,物有偶然。

  此時胖婦人年紀約近五旬,孤老來得少了,恰好得女兒來接代,也不當斷這樣行業,索性大做了。原在城中住,只為這樣事被人告發,慌了,搬下來躲避。卻恨吳山偶然撞在了他手裡,圈套都安排停當,漏將入來,不由你不落水。怎地男兒漢不見一個?但看有人來,父子們都回避過了,做成的規矩。這個婦人,但貪他的,便著他的手,不止陷了一個漢子。

  當時金奴道:「一時慌促搬來,缺少盤費。告官人,有銀子乞借應五兩,不可推故。」吳山應允了。起身整了衣冠,金奴依先還了金簪。兩個下樓,依舊坐在軒子內。吳山自思道:「我在此耽閣了半晌,慮恐鄰舍們談論。」又吃了一杯茶。金奴留吃午飯,吳山道:「我耽閣長久,不吃飯了。少間就送盤纏來與你。」

  金奴道:「午後特備一杯菜酒,官人不要見卻。」說罷,吳山自出鋪中。

  原來外邊近鄰見吳山進去。那房屋卻是兩間六椽的樓屋,金奴只占得一間做房,這邊一間就是絲鋪,上面卻是空的。有好事哥哥,見吳山半晌不出來,伏在這間空樓壁邊,入馬之時,都張見明白。比及吳山出來,坐在鋪中,只見幾個鄰人都來和哄道:「吳小官人,恭喜恭喜!」吳山初時已自心疑他們知覺,次後見眾人來取笑,他通紅了臉皮,說道:「好沒來由!有甚麼喜賀?」

  內中有原張見的,是對門開雜貨鋪的沈二郎,叫道:「你兀自賴哩,拔了金簪子,走上樓去做甚麼?」吳山被他一句說著了,頓口無言,推個事故,起身便走。眾人攔住道:「我們鬥分銀子,與你作賀。」

  吳山也不顧眾說,使性子往西走了。去到娘舅潘家,討午飯吃了。踱到門前,向一個店家借過等子,將身邊買絲銀子秤了二兩,放在袖中。又閑坐了一回,捱到半晚,複到鋪中來。主管道:「裡面住的正在此請官人吃酒。」恰好八老出來道:「官人,你那裡閑耍?教老子沒處尋。家中特備菜酒,止請主管相陪,再無他客。」

  吳山就同主管走到軒子下。已安排齊整,無非魚、肉、酒、果之類。吳山正席,金奴對坐,主管在旁。三人坐定,八老篩酒,吃過幾杯,主管會意,只推要收鋪中,脫身出來。吳山平日酒量淺,主管去了,開懷與金奴吃了十數杯,便覺有些醉來。將袖中銀子送與金奴,便起身挽了金奴手道:「我有一句話和你說:這樁事,卻有些不諧當。鄰舍們都知了,來打和哄。倘或傳到我家去,父母知道,怎生是好?此間人眼又緊,口嘴又歹,容不得人。倘有人不愜氣,在此飛磚擲瓦,安身不穩。姐姐,依著我口,尋個僻靜所在去住,我自常來看顧你。」

  金奴道:「說得是!奴家就與母親商議。」說罷,那老子又將兩杯茶來。吃罷,免不得又做些幹生活。吳山辭別動身,囑付道:「我此去未來哩,省得眾人口舌。待你尋得所在,八老來說知,我來送你起身。」說罷,吳山出來鋪中,分付主管說話,一逕自回,不在話下。

  且說金奴送吳山去後,天色已晚。上樓卸了濃妝,下樓來吃了晚飯,將吳山所言移屋一節,備細說與父母知道。當夜各自安歇。次早起來,胖婦人分付八老悄地打聽鄰舍消息。八老到門前站了一回,蹔到間壁糶米張大郎門前,閑坐了一回。只聽得這幾家鄰舍指指搠搠,只說這事。八老回家,對這胖婦人說道:「街坊上嘴舌,不是養人的去處。」胖婦人道:「因為在城中被人打攪,無奈搬來,指望尋個好處安身,久遠居住,誰想又撞這般的鄰舍!」說罷歎了口氣。一面教老公去尋房子,一面看鄰舍動靜計較。

  卻說吳山自那日回家,怕人嘴舌,瞞著父母,只推身子不快,一向不到店中來。主管自行賣貨。金奴在家清閒不慣,八老又去招引舊時主顧,一般來走動。

  那幾家鄰舍初然只曉得吳山行踏,次後見往來不絕,方曉得是個大做的。內中有生事的道:「我這裡都是好人家,如何容得這等鏖糟的在此住?常言道:近奸近殺。倘若爭鋒起來,致傷人命,也要帶累鄰舍。」說罷,卻早那八老聽得,進去說:今日鄰舍們又如此如此說。胖婦人聽得八老說了,沒出氣處,碾那老婆子道:「你七老八老,怕兀誰?不出去門前叫駡這短命多嘴的鴨黃兒!」

  婆子聽了,果然就起身走到門前叫駡道:「那個多嘴賊鴨黃兒,在這裡學放屁!若還敢來應我的,做這條老性命結識他。那個人家沒親眷來往?」鄰舍們聽得,道:「這個賊做大的出精老狗,不說自家幹這般沒理的事,到來欺鄰罵舍!」開雜貨店沈二郎正要應那婆子,中間又有守本分的勸道:「且由他!不要與這半死的爭好歹,趕他起身便了。」婆子罵了幾聲,見無人來睬他,也自入去。

  卻說眾鄰舍都來與主管說:「是你沒分曉,容這等不明不白的人在這裡住。

  不說自家理短,反教老婆子叫駡鄰舍。你耳內須聽得。我們都到你主家說與防禦知道,你身上也不好看。」主管道:「列位高鄰息怒,不必說得,蚤晚就著他搬去。」眾人說罷,自去了。主管當時到裡面對胖婦人說道:「你們可快快尋個所在搬去,不要帶累我。看這般模樣,住也不秀氣。」胖婦人道:「不勞分付,拙夫已尋屋在城,只在旦晚就搬。」說罷,主管出來。胖婦人與金奴說道:「我們明蚤搬入城。今日可著八老悄地與吳小官說知,只莫教他父母知覺。」

  八老領語,走到新市上吳防禦絲綿大鋪,不敢徑進。只得站在對門人家簷下蹔去,一眼只看著鋪裡。不多時,只見吳山踱將出來。看見八老,慌忙走過來,引那老子離了自家門首,借一個織熟絹人家坐下,問道:「八老有甚話說?」八老道:「家中五姐領官人尊命,明日搬入城去居住,特著老漢來與官人說知。」

  吳山道:「如此最好,不知搬在城中何處?」八老道:「搬在游奕營羊毛寨南橫橋街上。」吳山就身邊取出一塊銀子,約有二錢,送與八老道:「你自將去買杯酒吃。明日晌午,我自來送你家起身。」八老收了銀子,作謝了,一逕自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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