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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九


  ▼第八十四回 難滅伽持圓大覺 法王成正體天然

  話說唐三藏固住元陽,出離了煙花苦套。隨行者投西前進,不覺夏時。正值那薰風初動,梅雨絲絲,好光景:

  冉冉綠陰密,風輕燕引雛。
  新荷翻沼面,修竹漸扶蘇。
  芳草連天碧,山花遍地鋪。
  溪邊蒲插劍,榴火壯行圖。

  師徒四眾,耽炎受熱,正行處,忽見那路傍有兩行高柳,柳陰中走出一個老母,右手下攙著一個小孩兒,對唐僧高叫道:「和尚,不要走了,快早兒撥馬東回,進西去都是死路。」

  諕得個三藏跳下馬來,打個問訊道:「老菩薩,古人云:『海闊從魚躍,天空任鳥飛。』怎麼西進便沒路了?」

  那老母用手朝西指道:「那裏去有五六里遠近,乃是滅法國。那國王前生那世裏結下冤仇,今世裏無端造罪。二年前許下一個羅天大願,要殺一萬個和尚。這兩年陸陸續續,殺夠了九千九百九十六個無名和尚,只要等四個有名的和尚,湊成一萬,好做圓滿哩。你們去,若到城中,都是送命王菩薩。」

  三藏聞言,心中害怕,戰兢兢的道:「老菩薩,深感盛情,感謝不盡。但請問可有不進城的方便路兒?我貧僧轉過去罷。」

  那老母笑道:「轉不過去,轉不過去。只除是會飛的,就過去了。」

  八戒在傍邊賣嘴道:「媽媽兒莫說黑話,我們都是會飛的。」

  行者火眼金睛,其實認得好歹:那老母攙著孩兒,原是觀音菩薩與善財童子。慌得倒身下拜,叫道:「菩薩,弟子失迎,失迎。」

  那菩薩一朵祥雲,輕輕駕起。嚇得個唐長老立身無地,只情跪著磕頭;八戒、沙僧也慌跪下,朝天禮拜。一時間,祥雲縹緲,徑回南海而去。

  行者起來,扶著師父道:「請起來,菩薩已回寶山也。」

  三藏起來道:「悟空,你既認得是菩薩,何不早說?」

  行者笑道:「你還問話不了,我即下拜,怎麼還是不早哩?」

  八戒、沙僧對行者道:「感蒙菩薩指示,前邊必是滅法國,要殺和尚,我等怎生奈何?」

  行者道:「獃子休怕。我們曾遭著那毒魔狠怪,虎穴龍潭,更不曾傷損;此間乃是一國凡人,有何懼哉?只奈這裏不是住處,天色將晚,且有鄉村人家,上城買賣回來的,看見我們是和尚,嚷出名去,不當穩便。且引師父找下大路,尋個僻靜之處,卻好商議。」

  真個三藏依言,一行都閃下路來,到一個坑坎之下坐定。行者道:「兄弟,你兩個好生保守師父,待老孫變化了,去那城中看看,尋一條僻路,連夜去也。」

  三藏叮囑道:「徒弟啊,莫當小可,王法不容,你須仔細。」

  行者笑道:「放心,放心。老孫自有道理。」

  好大聖,話畢,將身一縱,唿哨的跳在空中。怪哉:

  上面無繩扯,下頭沒棍撐。
  一般同父母,他便骨頭輕。

  佇立在雲端裏,往下觀看。只見那城中喜氣沖融,祥光蕩漾。行者道:「好個去處,為何滅法?」

  看一會,漸漸天昏,又見那:

  十字街燈光燦爛,九重殿香藹鐘鳴。七點皎星照碧漢,八方客旅卸行蹤。六軍營,隱隱的畫角才吹;五鼓樓,點點的銅壺初滴。四邊宿霧昏昏,三市寒煙藹藹。兩兩夫妻歸繡幙,一輪明月上東方。

  他想著:「我要下去,到街坊打看路逕,這般個嘴臉,撞見人,必定說是和尚。等我變一變了。」

  捻著訣,念動真言,搖身一變,變做個撲燈蛾兒:

  形細翼磽輕巧,滅燈撲燭投明。本來面目化生成。腐草中間靈應。
  每愛炎光觸燄,忙忙飛繞無停。紫衣香翅趕流螢。最喜夜深風靜。

  但見他翩翩翻翻,飛向六街三市,傍房簷,近屋角。正行時,忽見那隅頭拐角上一彎子人家,家家門首掛著個燈籠兒。他道:「這人家過元宵哩,怎麼挨排兒都點燈籠?」

  他硬硬翅,飛近前來,仔細觀看,正當中一家子,方燈籠上寫著「安歇往來商賈」六字,下面又寫著「王小二店」四字。行者才知是開飯店的。又伸頭打一看,看見有八九個人,都吃了晚飯,寬了衣服,卸了頭巾,洗了腳手,各各上床睡了。行者暗喜道:「師父過得去了。」

  你道他怎麼就知過得去?他要起個不良之心,等那些人睡著,要偷他的衣服、頭巾,裝做俗人進城。

  噫!有這般不遂意的事:正思忖處,只見那小二走向前,吩咐:「列位官人,仔細些,我這裏君子小人不同,各人的衣物、行李都要小心著。」

  你想那在外做買賣的人,那樣不仔細?又聽得店家吩咐,越發謹慎。他都爬起來道:「主人家說得有理,我們走路的人辛苦,只怕睡著,急忙不醒,一時失所,奈何?你將這衣服、頭巾、搭聯都收進去,待天將明,交付與我們起身。」

  那王小二真個把些衣物之類,盡情都搬進他屋裏去了。行者性急,展開翅,就飛入裏面,丁在一個頭巾架上。又見王小二去門首摘了燈籠,放下吊搭,關了門窗,卻才進房,脫衣睡下。那王小二有個婆子,帶了兩個孩子,哇哇聒噪,急忙不睡。那婆子又拿了一件破衣,補補納納,也不見睡。

  行者暗想道:「若等這婆子睡了下手,卻不誤了師父?」

  又恐更深,城門閉了,他就忍不住,飛下去,望燈上一撲。真是:捨身投火焰,焦額探殘生。那盞燈早已息了。他又搖身一變,變作個老鼠,嗔嗔哇哇的叫了兩聲,跳下來,拿著衣服、頭巾,往外就走。那婆子慌慌張張的道:「老頭子,不好了,夜耗子成精也。」

  行者聞言,又弄手段,攔著門,厲聲高叫道:「王小二,莫聽你婆子胡說。我不是夜耗子成精。明人不做暗事,吾乃齊天大聖臨凡,保唐僧往西天取經。你這國王無道,特來借此衣冠,裝扮我師父。一時過了城去,就便送還。」

  那王小二聽言,一轂轆爬起來,黑天摸地,又是著忙的人,撈著褲子當衫子,左穿也穿不上,右套也套不上。

  那大聖使個攝法,早已駕雲出去。復翻身,逕至路下坑坎邊前。三藏見星光月皎,探身凝望,見是行者來至近前,即開口叫道:「徒弟,可過得滅法國麼?」

  行者上前放下衣物道:「師父,要過滅法國,和尚做不成。」

  八戒道:「哥,你勒掯那個哩?不做和尚也容易,只消半年不剃頭,就長出毛來也。」

  行者道:「那裏等得半年?眼下就都要做俗人哩。」

  那獃子慌了道:「但你說話,通不察理。我們如今都是和尚,眼下要做俗人,卻怎麼戴得頭巾?就是邊兒勒住,也沒收頂繩處。」

  三藏喝道:「不要打花,且幹正事。端的何如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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