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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七


  行者真個隨著金星,縱雲頭,早至雲樓宮。原來是天王住宅,號雲樓宮。金星見宮門首有個童子侍立。那童子認得金星,即入裏報道:「太白金星老爺來了。」

  天王遂出迎迓。又見金星捧著旨意,即命焚香。及轉身,又見行者跟入,天王即又作怒。你道他作怒為何?當年行者大鬧天宮時,玉帝曾封天王為降魔大元帥,封哪吒太子為三壇海會之神,帥領天兵,收降行者,屢戰不能取勝。還是五百年前敗陣的仇氣,有些惱他,故此作怒。他且忍不住道:「老長庚,你賫得是甚麼旨意?」

  金星道:「是孫大聖告你的狀子。」

  那天王本是煩惱,聽見說個「告」字,一發雷霆大怒道:「他告我怎的?」

  金星道:「告你假妖攝陷人口事。你焚了香,請自家開讀。」

  那天王氣呼呼的設了香案,望空謝恩。拜畢,展開旨意看了,原來是這般這般,如此如此,恨得他手撲著香案道:「這個猴頭,他也錯告我了。」

  金星道:「且息怒。現有牌位、香爐在御前作證,說是你親女哩。」

  天王道:「我止有三個兒子,一個女兒。大小兒名金吒,侍奉如來,做前部護法;二小兒名木叉,在南海隨觀世音做徒弟;三小兒名哪吒,在我身邊,早晚隨朝護駕。一女年方七歲,名貞英,人事尚未省得,如何會做妖精?不信,抱出來你看。這猴頭著實無禮。且莫說我是天上元勛,封受先斬後奏之職,就是下界小民,也不可誣告。律云:『誣告加三等。』」叫手下:「將縛妖索把這猴頭綑了。」

  那庭下擺列著巨靈神、魚肚將、藥叉雄帥,一擁上前,把行者綑了。金星道:「李天王莫闖禍啊。我在御前同他領旨意來宣你的人,你那索兒頗重,一時綑壞他,閣氣。」

  天王道:「金星啊,似他這等詐偽告擾,怎該容他?你且坐下,待我取砍妖刀砍了這個猴頭,然後與你見駕回旨。」

  金星見他取刀,心驚膽戰,對行者道:「你幹事差了。御狀可是輕易告的?你也不訪的實,似這般亂弄,傷其性命,怎生是好?」

  行者全然不懼,笑吟吟的道:「老官兒放心,一些沒事。老孫的買賣,原是這等做,一定先輸後贏。」

  說不了,天王掄過刀來,望行者劈頭就砍。早有那三太子趕上前,將斬妖劍架住,叫道:「父王息怒。」

  天王大驚失色。

  噫!父見子以劍架刀,就當喝退,怎麼返大驚失色?

  原來天王生此子時,他左手掌上有個「哪」字,右手掌上有個「吒」字,故名哪吒。這太子三朝兒就下海淨身闖禍,踏倒水晶宮,捉住蛟龍要抽筋為絛子。天王知道,恐生後患,欲殺之。哪吒奮怒,將刀在手,割肉還母,剔骨還父,還了父精母血。一點靈魂,徑到西方極樂世界告佛。佛正與眾菩薩講經,只聞得幢幡寶蓋有人叫道:「救命!」

  佛慧眼一看,知是哪吒之魂,即將碧藕為骨,荷葉為衣,念動起死回生真言,哪吒遂得了性命。運用神力,法降九十六洞妖魔,神通廣大。後來要殺天王,報那剔骨之仇。天王無奈,告求我佛如來。如來以和為尚,賜他一座玲瓏剔透舍利子如意黃金寶塔。那塔上層層有佛,豔豔光明。喚哪吒以佛為父,解釋了冤仇。所以稱為托塔李天王者,此也。今日因閑在家,未曾托著那塔,恐哪吒有報仇之意,故嚇個大驚失色。

  卻即回手,向塔座上取了黃金寶塔,托在手間,問哪吒道:「孩兒,你以劍架住我刀,有何話說?」

  哪吒棄劍叩頭道:「父王,是有女兒在下界哩。」

  天王道:「孩兒,我只生了你姊妹四個,那裏又有個女兒哩?」

  哪吒道:「父王忘了?那女兒原是個妖精。三百年前成怪,在靈山偷食了如來的香花寶燭,如來差我父子天兵,將他拿住。拿住時,只該打死,如來吩咐道:『積水養魚終不釣,深山喂鹿望長生。』當時饒了他性命。積此恩念,拜父王為父,拜孩兒為兄,在下方供設牌位,侍奉香火。不期他又成精,陷害唐僧,卻被孫行者搜尋到巢穴之間,將牌位拿來,就做名告了御狀。此是結拜之恩女,非我同胞之親妹也。」

  天王聞言,悚然驚訝道:「孩兒,我實忘了。他叫做甚麼名字?」

  太子道:「他有三個名字:他的本身出處,喚做金鼻白毛老鼠精;因偷香花寶燭,改名喚做半截觀音;如今饒他下界,又改了,喚做地湧夫人是也。」

  天王卻才省悟,放下寶塔,便親手來解行者。行者就放起刁來道:「那個敢解我?要便連繩兒擡去見駕,老孫的官事才贏。」

  慌得天王手軟,太子無言,眾家將委委而退。那大聖打滾撒賴,只要天王去見駕。天王無計可施,哀求金星說個方便。金星道:「古人云:『萬事從寬。』你幹事忒緊了些兒,就把他綑住,又要殺他。這猴子是個有名的賴皮,你如今教我怎的處?若論你令郎講起來,雖是恩女,不是親女,卻也晚親義重,不拘怎生折辨,你也有個罪名。」

  天王道:「老星怎說個方便,就沒罪了。」

  金星道:「我也要和解你們,卻只是無情可說。」

  天王道:「你把那奏招安授官銜的事,說說他也罷了。」

  真個金星上前,將手摸著行者道:「大聖,看我薄面,解了繩好去見駕。」

  行者道:「老官兒,不用解,我會滾法,一路滾就滾到也。」

  金星笑道:「你這猴忒恁寡情。我昔日也曾有些恩義兒到你,我這些些事兒,就不依我?」

  行者道:「你與我有甚恩義?」

  金星道:「你當年在花果山為怪,伏虎降龍,強消死籍,聚群妖大肆猖狂,上天欲要擒你,也是老身力奏,降旨招安,把你宣上天堂,封你做弼馬溫。你吃了玉帝仙酒,後又招安,也是老身力奏,封你做『齊天大聖』。你又不守本分,偷桃盜酒,竊老君之丹,如此如此,才得個無滅無生。若不是我,你如何得到今日?」

  行者道:「古人說得好:『死了莫與老頭兒同墓。』乾淨會揭挑人。我也只是做弼馬溫,鬧天宮罷了,再無甚大事。也罷,也罷,看你老人家面皮,還教他自己來解。」

  天王才敢向前,解了縛,請行者著衣上坐,一一上前施禮。

  行者朝了金星道:「老官兒,何如?我說先輸後贏,買賣兒原是這等做。快催他去見駕,莫誤了我的師父。」

  金星道:「莫忙,弄了這一會,也吃鍾茶兒去。」

  行者道:「你吃他的茶,受他的私,賣放犯人,輕慢聖旨,你得何罪?」

  金星道:「不吃茶,不吃茶。連我也賴將起來了。李天王,快走,快走。」

  天王那裏敢去,怕他沒的說做有的,放起刁來,口裏胡說亂道,怎生與他折辨?沒奈何,又央金星,教說方便。金星道:「我有一句話兒,你可依我?」

  行者道:「繩綑刀砍之事,我也通看你面,還有甚話?你說,你說。說得好,就依你;說得不好,莫怪。」

  金星道:「一日官事十日打。你告了御狀,說妖精是天王的女兒,天王說不是,你兩個只管在御前折辨,反復不已。我說天上一日,下界就是一年。這一年之間,那妖精把你師父陷在洞中,莫說成親,若有個喜花下兒子,也生了一個小和尚兒,卻不誤了大事?」

  行者低頭想道:「是啊,我離八戒、沙僧,只說多時飯熟、少時茶滾就回,今已弄了這半會,卻不遲了?老官兒,既依你說,這旨意如何回繳?」

  金星道:「教李天王點兵,同你下去降妖,我去回旨。」

  行者道:「你怎麼樣回?」

  金星道:「我只說原告脫逃,被告免提。」

  行者笑道:「好啊,我倒看你面情罷了,你倒說我脫逃。教他點兵在南天門外等我,我即和你回旨繳狀去。」

  天王害怕道:「他這一去,若有言語,是臣背君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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