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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七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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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者道:「怎麼不敢?想是我那長嘴和尚食腸大,吃傷了你的本兒也?」 眾僧道:「老爺,我這荒山,大大小小也有百十眾和尚,每一人養老爺一日,也養得起百十日。怎麼敢欺心,計較甚麼食用?」 行者道:「既不計較,你卻為甚麼啼哭?」 眾僧道:「老爺,不知是那山裏來的妖邪在這寺裏。我們晚夜間著兩個小和尚去撞鐘打鼓,只聽得鐘鼓響罷,再不見人回。至次日找尋,只見僧帽、僧鞋丟在後邊園裏,骸骨尚存,將人吃了。你們住了三日,我寺裏不見了六個和尚。故此,我兄弟們不由的不怕,不由的不傷。因見你老師父貴恙,不敢傳說,忍不住淚珠偷垂也。」 行者聞言,又驚又喜道:「不消說了,必定是妖魔在此傷人也。等我與你剿除他。」 眾僧道:「老爺,妖精不精者不靈。一定會騰雲駕霧,一定會出幽入冥。古人道得好:『莫信直中直,須防人不仁。』老爺,你莫怪我們說:你若拿得他住哩,便與我荒山除這條禍根,正是三生有幸了;若還拿他不住啊,卻有好些兒不便處。」 行者道:「怎叫做好些不便處?」 那眾僧道:「直不相瞞老爺說,我這荒山雖有百十眾和尚,卻都只是自小兒出家的。髮長尋刀削,衣單破衲縫。早晨起來洗著臉,叉手躬身皈依大道;夜來收拾燒著香,虔心叩齒念的彌陀。舉頭看見佛蓮九品,秇三乘慈航共法雲,願見祇園釋世尊低頭看見心,受五戒,度大千,生生萬法中,願悟頑空與色空。諸檀越來啊,老的小的、長的矮的、胖的瘦的,一個個敲木魚,擊金磬,挨挨拶拶,兩卷《法華經》,一策《梁王懺》;諸檀越不來啊,新的舊的、生的熟的、村的俏的,一個個合著掌,瞑著目,悄悄冥冥,入定蒲團上,牢關月下門。一任他鶯啼鳥語閑爭鬥,不上我方便慈悲大法乘。因此上,也不會伏虎,也不會降龍;也不識的怪,也不識的精。你老爺若還惹起那妖魔啊,我百十個和尚只夠他齋一飽。一則墮落我眾生輪迴;二則滅抹了這禪林古跡;三則如來會上全沒半點兒光輝。這卻是好些兒不便處。」 行者聞得眾和尚說出這一端的話語,他便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,高叫一聲:「你這眾和尚,好獃哩!只曉得那妖精,就不曉得我老孫的行止麼?」 眾僧輕輕的答道:「實不曉得。」 行者道:「我今日略節說說,你們聽著。我也曾花果山伏虎降龍,我也曾上天堂大鬧天宮。饑時把老君的丹,略略咬了兩三顆;渴時把玉帝的酒,輕輕呼了六七鍾。睜著一雙不白不黑的金睛眼,天慘淡,月朦朧;拿著一條不短不長的金箍棒,來無影,去無蹤。說甚麼大精小怪,那怕他憊懶疲膿。一趕趕上去,跑的跑,顫的顫,躲的躲,慌的慌;一捉捉將來,銼的銼,燒的燒,磨的磨,舂的舂。正是八仙同過海,獨自顯神通。眾和尚,我拿這妖精與你看看,你才認得我老孫。」 眾僧聽著,暗點頭道:「這賊禿開大口,說大話,想是有些來歷。」 都一個個諾諾連聲。只有那喇嘛僧道:「且住。你老師父貴恙,你拿這妖精不至緊。俗語道:『公了登筵,不醉便飽;壯士臨陣,不死即傷。』你兩下裏角鬥之時,倘貽累你師父,不當穩便。」 行者道:「有理,有理。我且送涼水與師父吃了再來。」 掇起缽盂,著上涼水,轉出香積廚,就到方丈,叫聲:「師父,吃涼水哩。」 三藏正當煩渴之時,便擡起頭來,捧著水,只是一吸。真個:渴時一滴如甘露,藥到真方病即除。行者見長老精神漸爽,眉目舒開,就問道:「師父,可吃些湯飯麼?」 三藏道:「這涼水就是靈丹一般,這病兒減了一半,有湯飯也吃得些。」 行者連聲高高叫道:「我師父好了,要湯飯吃哩。」 教那些和尚忙忙的安排:淘米煮飯、捍麵烙餅,蒸饝饝、做粉湯,擡了四五桌。唐僧只吃得半碗兒米湯,行者、沙僧止用了一席,其餘的都是八戒一肚餐之。家火收去,點起燈來,眾僧各散。 三藏道:「我們今住幾日了?」 行者道:「三整日矣。明朝向晚,便就是四個日頭。」 三藏道:「三日誤了許多路程。」 行者道:「師父,也算不得路程,明日去罷。」 三藏道:「正是,就帶幾分病兒,也沒奈何。」 行者道:「既是明日要去,且讓我今晚捉了妖精看。」 三藏驚道:「又捉甚麼妖精?」 行者道:「有個妖精在這寺裏,等老孫替他捉捉。」 唐僧道:「徒弟呀,我的病身未可,你怎麼又興此念?倘那怪有神通,你拿他不住啊,卻又不是害我?」 行者道:「你好滅人威風。老孫到處降妖,你見我弱與誰的?只是不動手,動手就要贏。」 三藏扯住道:「徒弟,常言說得好:『遇方便時行方便,得饒人處且饒人。』『操心怎似存心好,爭氣何如忍氣高?』」孫大聖見師父苦苦勸他,不許降妖,他說出老實話來道:「師父,實不瞞你說,那妖在此吃了人了。」 唐僧大驚道:「吃了甚麼人?」 行者說道:「我們住了三日,已是吃了這寺裏六個小和尚了。」 長老道:「『兔死狐悲,物傷其類。』他既吃了寺內之僧,我亦僧也,我放你去,只但用心仔細些。」 行者道:「不消說,老孫的手到就消除了。」 你看他燈光前吩咐八戒、沙僧看守師父,他喜孜孜跳出方丈,徑來佛殿看時,天上有星,月還未上,那殿裏黑暗暗的。他就吹出真火,點起琉璃,東邊打鼓,西邊撞鐘。響罷,搖身一變,變做個小和尚兒,年紀只有十二三歲,披著黃絹褊衫,白布直裰,手敲著木魚,口裏念經。等到一更時分,不見動靜。二更時分,殘月才升,只聽見呼呼的一陣風響。好風: 黑霧遮天暗,愁雲照地昏。四方如潑墨,一派靛妝渾。先刮時揚塵播土,次後來倒樹摧林。揚塵播土星光現,倒樹摧林月色昏。只刮得:嫦娥緊抱梭羅樹,玉兔團團找藥盆;九曜星官皆閉戶,四海龍王盡掩門;廟裏城隍覓小鬼,空中仙子怎騰雲;地府閻羅尋馬面,判官亂跑趕頭巾。刮動崑崙頂上石,捲得江湖波浪混。 那風才然過處,猛聞得蘭麝香熏,環珮聲響。即欠身擡頭觀看,呀!卻是一個美貌佳人,徑上佛殿。行者口裏嗚哩嗚喇,只情念經。那女子走近前,一把摟住道:「小長老,念的甚麼經?」 行者道:「許下的。」 女子道:「別人都自在睡覺,你還念經怎麼?」 行者道:「許下的,如何不念?」 女子摟住,與他親個嘴道:「我與你到後面耍耍去。」 行者故意的扭過頭去道:「你有些不曉事。」 女子道:「你會相面?」 行者道:「也曉得些兒。」 女子道:「你相我怎的樣子?」 行者道:「我相你有些兒偷生㧚熟,被公婆趕出來的。」 女子道:「相不著,相不著。我—— 不是公婆趕逐,不因㧚熟偷生。 奈我前生命薄,投配男子年輕。 不會洞房花燭,避夫逃走之情。 趁如今星光月皎,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。我和你到後園中交歡配鸞儔去也。」 行者聞言,暗點頭道:「那幾個愚僧,都被色慾引誘,所以傷了性命。他如今也來哄我。」 就隨口答應道:「娘子,我出家人年紀尚幼,卻不知甚麼交歡之事。」 女子道:「你跟我去,我教你。」 行者暗笑道:「也罷,我跟他去,看他怎生擺佈。」 他兩個摟著肩,攜著手,出了佛殿,逕至後邊園裏。那怪把行者使個絆子腿,跌倒在地。口裏「心肝哥哥」的亂叫,將手就去掐他的臊根。行者道:「我的兒,真個要吃老孫哩。」 卻被行者接住他手,使個小坐跌法,把那怪一轆轤掀翻在地上。那怪口裏還叫道:「心肝哥哥,你倒會跌你的娘哩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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