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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三


  ▼第七十六回 心神居舍魔歸性 木母同降怪體真

  話表孫大聖在老魔肚裏支吾一會,那魔頭倒在塵埃,無聲無氣,若不言語,想是死了,卻又把手放放。魔頭回過氣來,叫一聲:「大慈大悲齊天大聖菩薩。」

  行者聽見道:「兒子,莫廢工夫,省幾個字兒,只叫孫外公罷。」

  那妖魔惜命,真個叫:「外公,外公,是我的不是了。一差二誤吞了你,你如今卻反害我。萬望大聖慈悲,可憐螻蟻貪生之意,饒了我命,願送你師父過山也。」

  大聖雖英雄,甚為唐僧進步。他見妖魔哀告,好奉承的人,也就回了善念,叫道:「妖怪,我饒你,你怎麼送我師父?」

  老魔道:「我這裏也沒甚麼金銀、珠翠、瑪瑙、珊瑚、琉璃、琥珀、玳瑁珍奇之寶相送。我兄弟三個擡一乘香藤轎兒,把你師父送過此山。」

  行者笑道:「既是擡轎相送,強如要寶。你張開口,我出來。」

  那魔頭真個就張開口。那三魔走近前,悄悄的對老魔道:「大哥,等他出來時,把口往下一咬,將猴兒嚼碎,嚥下肚,卻不得磨害你了。」

  原來行者在裏面聽得,便不先出去,卻把金箍棒伸出,試他一試。那怪果往下一口,扢喳的一聲,把個門牙都迸碎了。行者抽回棒道:「好妖怪,我倒饒你性命出來,你反咬我,要害我命。我不出來,活活的只弄殺你。不出來,不出來。」

  老魔報怨三魔道:「兄弟,你是自家人弄自家人了。且是請他出來好了,你卻教我咬他。他倒不曾咬著,卻迸得我牙齦疼痛。這是怎麼起的?」

  三魔見老魔怪他,他又作個激將法,厲聲高叫道:「孫行者,聞你名如轟雷貫耳,說你在南天門外施威,靈霄殿下逞勢,如今在西天路上降妖縛怪,原來是個小輩的猴頭。」

  行者道:「我何為小輩?」

  三怪道:「『好看千里客,萬里去傳名。』你出來,我與你賭鬥,才是好漢。怎麼在人肚裏做勾當?非小輩而何?」

  行者聞言,心中暗想道:「是是是。我若如今扯斷他腸,揌破他肝,弄殺這怪,有何難哉?但真是壞了我的名頭。也罷,也罷,你張口,我出來與你比併。但只是你這洞口窄逼,不好使家火,須往寬處去。」

  三魔聞說,即點大小怪,前前後後,有三萬多精,都執著精銳器械,出洞擺開一個三才陣勢,專等行者出口,一齊上陣。那二怪攙著老魔,逕至門外,叫道:「孫行者,好漢出來,此間有戰場,好鬥。」

  大聖在他肚裏,聞得外面鴉鳴鵲噪,鶴唳風聲,知道是寬闊之處。卻想著:「我不出去,是失信與他;若出去,這妖精人面獸心:先時說送我師父,哄我出來咬我,今又調兵在此。也罷,也罷,與他個兩全其美:出去便出去,還與他肚裏生下一個根兒。」

  即轉手,將尾上毫毛拔了一根,吹口仙氣,叫:「變!」

  即變一條繩兒,只有頭髮粗細,倒有四十丈長短。那繩兒理出去,見風就長粗了。把一頭拴在妖怪的心肝上,打做個活扣兒。那扣兒不扯不緊,扯緊就痛。卻拿著一頭,笑道:「這一出去,他送我師父便罷;如若不送,亂動刀兵,我也沒工夫與他打,只消扯此繩兒,就如我在肚裏一般。」

  又將身子變得小小的,往外爬。爬到咽喉之下,見妖精大張著方口,上下鋼牙排如利刃,忽思量道:「不好,不好。若從口裏出去扯這繩兒,他怕疼,往下一嚼,卻不咬斷了?我打他沒牙齒的所在出去。」

  好大聖,理著繩兒,從他那上齶子往前爬,爬到他鼻孔裏。那老魔鼻子發癢,阿啛的一聲,打了個噴嚏,直迸出行者。

  行者見了風,把腰躬一躬,就長了有三丈長短,一隻手扯著繩兒,一隻手拿著鐵棒。那魔頭不知好歹,見他出來了,就舉鋼刀,劈臉來砍。這大聖一隻手使鐵棒相迎。又見那二怪使槍,三怪使戟,沒頭沒臉的亂上。大聖放鬆了繩,收了鐵棒,急縱身駕雲走了。原來怕那夥小妖圍繞,不好幹事。他卻跳出營外,去那空闊山頭上,落下雲,雙手把繩盡力一扯,老魔心裏才疼。他害疼,往上一掙,大聖復往下一扯。眾小妖遠遠看見,齊聲高叫道:「大王,莫惹他,讓他去罷。這猴兒不按時景:清明還未到,他卻那裏放風箏也。」

  大聖聞言,著力氣蹬了一蹬。那老魔從空中拍剌剌,似紡車兒一般跌落塵埃。就把那山坡下死硬的黃土跌做個二尺淺深之坑。

  慌得那二怪、三怪一齊按下雲頭,上前扯住繩兒,跪在坡下,哀告道:「大聖啊,只說你是個寬洪海量之仙,誰知是個鼠腹蝸腸之輩。實實的哄你出來,與你見陣,不期你在我家兄心上拴了一根繩子。」

  行者笑道:「你這夥潑魔,十分無禮。前番哄我出來就咬我,這番哄我出來卻又擺陣敵我。似這幾萬妖兵戰我一個,理上也不通。扯了去,扯了去見我師父。」

  那怪一齊叩頭道:「大聖慈悲,饒我性命,願送老師父過山。」

  行者笑道:「你要性命,只消拿刀把繩子割斷罷了。」

  老魔道:「爺爺呀!割斷外邊的,這裏邊的拴在心上,喉嚨裏又㮇㮇的惡心,怎生是好?」

  行者道:「既如此,張開口,等我再進去解出繩來。」

  老魔慌了道:「這一進去,又不肯出來,卻難也,卻難也。」

  行者道:「我有本事外邊就可以解得裏面繩頭也。解了可實實的送我師父麼?」

  老魔道:「但解就送,決不敢打誑語。」

  大聖審得是實,即便將身一抖,收了毫毛。那怪的心就不疼了。這是孫大聖掩樣的法兒,使毫毛拴著他的心,收了毫毛,所以就不害疼也。三個妖縱身而起,謝道:「大聖請回,上覆唐僧,收拾下行李,我們就擡轎來送。」

  眾怪偃干戈,盡皆歸洞。

  大聖收繩子,徑轉山東,遠遠的看見唐僧睡在地下打滾痛哭,豬八戒與沙僧解了包袱,將行李搭分兒,在那裏分哩。行者暗暗嗟嘆道:「不消講了,這定是八戒對師父說我被妖精吃了,師父捨不得我,痛哭;那獃子卻分東西散火哩。咦!不知可是此意?且等我叫他一聲看。」

  落下雲頭叫道:「師父。」

  沙僧聽見,報怨八戒道:「你是個棺材座子──專一害人。師兄不曾死,你卻說他死了,在這裏幹這個勾當,那裏不叫將來了?」

  八戒道:「我分明看見他被妖精一口吞了。想是日辰不好,那猴子來顯魂哩。」

  行者到跟前,一把撾住八戒臉,一個巴掌打了個踉蹌道:「夯貨!我顯甚麼魂?」

  獃子侮著臉道:「哥哥,你實是那怪吃了,你、你怎麼又活了?」

  行者道:「像你這個不濟事的膿包?他吃了我,我就抓他腸,捏他肺,又把這條繩兒穿住他的心,扯得疼痛難禁,一個個叩頭哀告,我才饒了他性命。如今擡轎來送我師父過山也。」

  那三藏聞言,一骨魯爬起來,對行者躬身道:「徒弟啊,累殺你了。若信悟能之言,我已絕矣。」

  行者掄拳打著八戒罵道:「這個饢糠的獃子,十分懈怠,甚不成人。師父,你切莫惱,那怪就來送你也。」

  沙僧也甚生慚愧,連忙遮掩,收拾行李,扣背馬匹,都在途中等候不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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