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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四


  ▼第六十八回 朱紫國唐僧論前世 孫行者施為三折肱

  善正萬緣收,名譽傳揚四部洲。智慧光明登彼岸,颼颼,靉靉雲生天際頭。諸佛共相酬,永住瑤臺萬萬秋。打破人間蝴蝶夢,休休,滌淨塵氛不惹愁。

  話表三藏師徒洗污穢之衚衕,上逍遙之道路,光陰迅速,又值炎天。正是:

  海榴舒錦彈,荷葉綻青盤。兩路綠楊藏乳燕,行人避暑扇搖紈。

  進前行處,忽見有一城池相近。三藏勒馬叫:「徒弟們,你看那是甚麼去處?」

  行者道:「師父原來不識字,虧你怎麼領唐王旨意離朝也?」

  三藏道:「我自幼為僧,千經萬典皆通,怎麼說我不識字?」

  行者道:「既識字,怎麼那城頭上杏黃旗,明書三個大字,就不認得,卻問是甚去處何也?」

  三藏喝道:「這潑猴胡說。那旗被風吹得亂擺,縱有字也看不明白。」

  行者道:「老孫偏怎看見?」

  八戒、沙僧道:「師父,莫聽師兄搗鬼。這般遙望,城池尚不明白,如何就見是甚字號?」

  行者道:「卻不是『朱紫國』三字?」

  三藏道:「朱紫國必是西邦王位,卻要倒換關文。」

  行者道:「不消講了。」

  不多時,至城門下馬,過橋,入進三層門裏,真個好個皇州,但見:

  門樓高聳,垛疊齊排。周圍活水通流,南北高山相對。六街三市貨資多,萬戶千家生意盛。果然是個帝王都會處,天府大京城。絕域梯航至,遐方玉帛盈。形勝連山遠,宮垣接漢清。三關嚴鎖鑰,萬古樂昇平。

  師徒們在那大街市上行時,但見人物軒昂,衣冠齊整,言語清朗,真不亞大唐世界。那兩邊做買做賣的,忽見豬八戒相貌醜陋,沙和尚面黑身長,孫行者臉毛額廓,丟了買賣,都來爭看。三藏只叫:「不要撞禍,低著頭走。」

  八戒遵依,把個蓮蓬嘴揣在懷裏;沙僧不敢仰視;惟行者東張西望,緊隨唐僧左右。那些人有知事的,看看兒就回去了。有那遊手好閑的,並那頑童們,烘烘笑笑,都上前拋瓦丟磚,與八戒作戲。唐僧捏著一把汗,只教:「莫要生事。」

  那獃子不敢擡頭。

  不多時,轉過隅頭,忽見一座門牆,上有「會同館」三字。唐僧道:「徒弟,我們進這衙門去也。」

  行者道:「進去怎的?」

  唐僧道:「會同館乃天下通會通同之所,我們也打攪得。且到裏面歇下,待我見駕,倒換了關文,再趕出城走路。」

  八戒聞言,掣出嘴來,把那些隨看的人諕倒了數十個。他上前道:「師父說的是,我們且到裏邊藏下,免得這夥鳥人噪嚷。」

  遂進館去。那些人方漸漸而退。

  卻說那館中有兩個大使,乃是一正一副,都在廳上查點人夫,要往那裏接官。忽見唐僧來到,個個心驚,齊道:「是甚麼人?是甚麼人?往那裏走?」

  三藏合掌道:「貧僧乃東土大唐駕下差往西天取經者。今到寶方,不敢私過,有關文欲倒驗放行,權借高衙暫歇。」

  那兩個館使聽言,屏退左右,一個個整冠束帶,下廳迎上相見。即命打掃客房安歇,教辦清素支應。三藏謝了。二官帶領人夫,出廳而去。手下人請老爺客房安歇,三藏便走。行者恨道:「這廝憊懶,怎麼不讓老孫在正廳?」

  三藏道:「他這裏不服我大唐管屬,又不與我國相連,況不時又有上司過客來往,所以不好留此相待。」

  行者道:「這等說,我偏要他相待。」

  正說處,有管事的送支應來,乃是一盤白米、一盤白麵、兩把青菜、四塊豆腐、兩個麵觔、一盤乾筍、一盤木耳。三藏教徒弟收了,謝了管事的。管事的道:「西房裏有乾淨鍋灶,柴火方便,請自去做飯。」

  三藏道:「我問你一聲:國王可在殿上麼?」

  管事的道:「我萬歲爺爺久不上朝,今日乃黃道良辰,正與文武多官議出黃榜。你若要倒換關文,趁此急去,還趕上;到明日,就不能夠了,不知還有多少時伺候哩。」

  三藏道:「悟空,你們在此安排齋飯,等我急急去驗了關文回來,吃了走路。」

  八戒急取出袈裟關文。三藏整束了進朝,只是吩咐徒弟,不可出外去生事。

  不一時,已到五鳳樓前。說不盡那殿閣崢嶸,樓臺壯麗。直至端門外,煩奏事官轉達天廷,欲倒驗關文。那黃門官果至玉階前啟奏道:「朝門外有東土大唐欽差一員僧,前往西天雷音寺拜佛求經,欲倒換通關文牒,聽宣。」

  國王聞言,喜道:「寡人久病,不曾登基。今上殿出榜招醫,就有高僧來國。」

  即傳旨宣至階下。三藏即禮拜俯伏。國王又宣上金殿賜坐,命光祿寺辦齋。三藏謝了恩,將關文獻上。

  國王看畢,十分歡喜道:「法師,你那大唐,幾朝君正?幾輩臣賢?至於唐王,因甚作疾回生,著你遠涉山川求經?」

  這長老因問,即欠身合掌道:「貧僧那裏——

  三皇治世,五帝分倫。堯舜正位,禹湯安民。成周子眾,各立乾坤。倚強欺弱,分國稱君。邦君十八,分野邊塵。後成十二,宇宙安淳。因無車馬,卻又相吞。七雄爭勝,六國歸秦。天生魯沛,各懷不仁。江山屬漢,約法欽遵。漢歸司馬,晉又紛紜。南北十二,宋齊梁陳。列祖相繼,大隋紹真。賞花無道,塗炭多民。我王李氏,國號唐君。高祖晏駕,當今世民。河清海晏,大德寬仁。茲因長安城北,有個怪水龍神,刻減甘雨,應該損身。夜間託夢,告王救迍。王言准赦,早召賢臣。款留殿內,慢把棋輪。時當日午,那賢臣夢斬龍身。」

  國王聞言,忽作呻吟之聲,問道:「法師,那賢臣是那邦來者?」

  三藏道:「就是我王駕前丞相,姓魏名徵。他識天文,知地理,辨陰陽,乃安邦立國之大宰輔也。因他夢斬了涇河龍王,那龍王告到陰司,說我王許救又殺之,故我王遂得促病,漸覺身危。魏徵又寫書一封,與我王帶至陰司,寄與酆都城判官崔珏。少時,唐王身死,至三日復得回生。虧了魏徵,感崔判官改了文書,加王二十年壽。今要做水陸大會,故遣貧僧遠涉道途,詢求諸國,拜佛祖,取《大乘經》三藏,超度孽苦昇天也。」

  那國王又呻吟嘆道:「誠乃是天朝大國,君正臣賢。似我寡人久病多時,並無一臣拯救。」

  長老聽說,偷睛觀看,見那皇帝面黃肌瘦,形脫神衰。長老正欲啟問,有光祿寺官奏請唐僧奉齋。王傳旨,教「在披香殿,連朕之膳擺下,與法師同享。」

  三藏謝了恩,與王同進膳進齋不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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