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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八回 禪到玉華施法會 心猿木母授門人(1)


  話說唐僧喜喜歡歡別了郡侯,在馬上向行者道:「賢徒,這一場善果,真勝似比丘國搭救兒童,皆爾之功也。」沙僧道:「比丘國只救得一千一百一十一個小兒,怎似這場大雨,滂沱浸潤,活夠者萬萬千千性命?弟子也暗自稱讚大師兄的法力通天,慈恩蓋地也。」八戒笑道:「哥的恩也有,善也有,卻只是外施仁義,內包禍心。但與老豬走,就要作踐人。」行者道:「我在那裡作踐你?」八戒道:「也夠了,也夠了。常照顧我捆,照顧我吊,照顧我煮,照顧我蒸。今在鳳仙郡施了恩惠與萬萬之人,就該住上半年,帶挈我吃幾頓自在飽飯,卻只管催促行路。」長老聞言,喝道:「這個呆子,怎麼只思量擄嘴?快走路,再莫鬥口。」八戒不敢言,掬掬嘴,挑著行囊,打著哈哈,師徒們奔上大路。此時光景如梭,又值深秋之候,但見:

  水痕收,山骨瘦。紅葉紛飛,黃花時候。霜晴覺夜長,月白穿窗透。家家煙火夕陽多,處處湖光寒水溜。白蘋香,紅蓼茂。橘綠橙黃,柳衰穀秀。荒村雁落碎蘆花,野店雞聲收菽豆。

  四眾行夠多時,又見城垣影影。長老舉鞭遙指叫:「悟空,你看那裡又有一座城池,卻不知是甚去處?」行者道:「你我俱未曾到,何以知之?且行至邊前問人。」說不了,忽見樹叢裡走出一個老者,手持竹杖,身著輕衣,足踏一對棕鞋,腰束一條扁帶。慌得唐僧滾鞍下馬,上前道個問訊。那老者扶杖還禮道:「長老那方來的?」唐僧合掌道:「貧僧東土唐朝差往雷音拜佛求經者。今至寶方,遙望城垣,不知是甚去處,特問老施主指教。」那老者聞言,口稱:「有道禪師,我這敝處乃天竺國下郡,地名玉華縣。縣中城主,就是天竺皇帝之宗室,封為玉華王。此王甚賢,專敬僧道,重愛黎民。老禪師若去相見,必有重敬。」三藏謝了,那老者徑穿樹林而去。

  三藏才轉身對徒弟備言前事。他三人欣喜,扶師父上馬。三藏道:「沒多路,不須乘馬。」四眾遂步至城邊街道觀看。原來那關廂人家,做買做賣的,人煙湊集,生意亦甚茂盛。觀其聲音相貌,與中華無異。三藏吩咐:「徒弟們謹慎,切不可放肆。」那八戒低了頭,沙僧掩著臉,惟孫行者攙著師父。兩邊人都來爭看,齊聲叫道:「我這裡只有降龍伏虎的高僧,不曾見降豬伏猴的和尚。」八戒忍不住,把嘴一掬道:「你們可曾看見降豬王的和尚?」唬得滿街上人跌跌趴趴,都往兩邊閃過。行者笑道:「呆子,快藏了嘴,莫裝扮,仔細腳下過橋。」那呆子低著頭,只是笑。過了吊橋,入城門內,又見那大街上酒樓歌館,熱鬧繁華,果然是神州都邑。有詩為證。詩曰:

  錦城鐵甕萬年堅,臨水依山色色鮮。
  百貨通湖船入市,千家沽酒店垂簾。
  樓臺處處人煙廣,巷陌朝朝客賈喧。
  不亞長安風景好,雞鳴犬吠亦般般。

  三藏心中暗喜道:「人言西域諸番,更不曾到此。細觀此景,與我大唐何異?所謂極樂世界,誠此之謂也。」又聽得人說白米四錢一石,麻油八厘一斤,真是五穀豐登之處。

  行夠多時,方到玉華王府。府門左右有長史府、審理廳、典膳所、待客館。三藏道:「徒弟,此間是府,等我進去朝王,驗牒而行。」八戒道:「師父進去,我們可好在衙門前站立?」三藏道:「你不看這門上是『待客館』三字?!你們都去那裡坐下,看有草料,買些喂馬。我見了王,倘或賜齋,便來喚你等同享。」行者道:「師父放心前去,老孫自當理會。」那沙僧把行李挑至館中。館中有看館的人役,見他們面貌醜陋,也不敢問他,也不敢教他出去,只得讓他坐下不題。

  卻說老師父換了衣帽,拿了關文,徑至王府前。早見引禮官迎著問道:「長老何來?」三藏道:「東土大唐差來大雷音拜佛祖求經之僧,今到貴地,欲倒換關文,特來朝參千歲。」引禮官即為傳奏。那王子果然賢達,即傳旨召進。三藏至殿下施禮,王子即請上殿賜坐。三藏將關文獻上,王子看了,見有各國印信手押,也就欣然將寶印了,押了花字,收折在案。問道:「國師長老,自你那大唐至此,曆遍諸邦,共有幾多路程?」

  三藏道:「貧僧也未記程途,但先年蒙觀音菩薩在我王御前顯身,曾留了頌子,言西方十萬八千里。貧僧在路,已經過一十四遍寒暑矣。」王子笑道:「十四遍寒暑,即十四年了。想是途中有甚耽擱?」三藏道:「一言難盡。萬蟄千魔,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,才到得寶方。」那王子十分歡喜,即著典膳官備素齋管待。三藏:「啟上殿下:貧僧有三個小徒在外等候,不敢領齋,但恐遲誤行程。」王子教:「當殿官,快去請長老三位徒弟,進府同齋。」

  當殿官隨出外相請,都道:「未曾見,未曾見。」有跟隨的人道:「待客館中坐著三個醜貌和尚,想必是也。」當殿官同眾至館中,即問看館的道:「那個是大唐取經僧的高徒?我主有旨,請吃齋也。」八戒正坐打盹,聽見一個「齋」字,忍不住跳起身來答道:「我們是,我們是。」當殿官一見了,魂飛魄喪,都戰戰的道:「是個豬魈,豬魈。」行者聽見,一把扯住八戒道:「兄弟,放斯文些,莫撒村野。」那眾官見了行者,又道:「是個猴精,猴精。」沙僧拱手道:「列位休得驚恐。我三人都是唐僧的徒弟。」眾官見了,又道:「灶君,灶君。」孫行者即教八戒牽馬,沙僧挑擔,同眾入玉華王府。當殿官先入啟知。

  那王子舉目見那等醜惡,卻也心中害怕。三藏合掌道:「千歲放心。頑徒雖是貌醜,卻都心良。」八戒朝上唱個喏道:「貧僧問訊了。」王子愈覺心驚。三藏道:「頑徒都是山野中收來的,不會行禮,萬望赦罪。」王子奈著驚恐,教典膳官請眾僧去暴紗亭吃齋。三藏謝了恩,辭王下殿,同至亭內,埋怨八戒道:「你這夯貨,全不知一毫禮體。索性不開口,便也罷了,怎麼那般粗魯?一句話,足足沖倒泰山。」行者笑道:「還是我不唱喏的好,也省些力氣。」沙僧道:「他唱喏又不等齊,預先就抒著個嘴吆喝。」八戒道:「活淘氣,活淘氣。師父前日教我見人打個問訊兒是禮,今日打問訊,又說不好,教我怎的幹麼。」三藏道:「我教你見了人打個問訊,不曾教你見王子就此歪纏。常言道:『物有幾等物,人有幾等人。』如何不分個貴賤?」正說處,那典膳官帶領人役,調開桌椅,擺上齋來。師徒們卻不言語,各各吃齋。

  卻說那王子退殿進宮,宮中有三個小王子,見他面容改色,即問道:「父王今日為何有此驚恐?」王子道:「适才有東土大唐差來拜佛取經的一個和尚倒換關文,卻一表非凡。我留他吃齋,他說有徒弟在府前,我即命請。少時進來,見我不行大禮,打個問訊,我已不快;及抬頭看時,一個個醜似妖魔,心中不覺驚駭,故此面容改色。」原來那三個小王子比眾不同,一個個好武好強,便就伸拳擄袖道:「莫敢是那山裡走來的妖精假裝人像,待我們拿兵器出去看來。」

  好王子,大的個拿一條齊眉棍,第二個掄一把九齒鈀,第三個使一根烏油黑棒子,雄糾糾、氣昂昂的走出王府,吆喝道:「甚麼取經的和尚,在那裡?」時有典膳官員人等跪下道:「小王,他們在這暴紗亭吃齋哩。」小王子不分好歹,闖將進去,喝道:「汝等是人是怪?快早說來,饒你性命。」唬得三藏面容失色,丟下飯碗,躬著身道:「貧僧乃唐朝來取經者,人也,非怪也。」小王子道:「你便還像個人,那三個醜的斷然是怪。」八戒只管吃飯不睬。沙僧與行者欠身道:「我等俱是人,面雖醜而心良,身雖夯而性善。汝三個卻是何來,卻恁樣海口輕狂?」傍有典膳等官道:「三位是我王之子小殿下。」八戒丟了碗道:「小殿下,各拿兵器怎麼?莫是要與我們打哩?」

  二王子掣開步,雙手舞鈀,便要打八戒。八戒嘻嘻笑道:「你那鈀只好與我這鈀做孫子罷了。」即揭衣,腰間取出鈀來,幌一幌,金光萬道。丟瞭解數,有瑞氣千條。把個王子唬得手軟筋麻,不敢舞弄。行者見大的個使一條齊眉棍,跳阿跳的,即耳朵裡取出金箍棒來,幌一幌,碗來粗細,有丈二三長短。著地下一搗,搗了有三尺深淺,豎在那裡。笑道:「我把這棍子送你罷。」

  那王子聽言,即丟了自己棍,去取那棒,雙手盡氣力一拔,莫想得動分毫;再又端一端,搖一搖,就如生根一般。第三個撒起莽性,使烏油棒便來打。被沙僧一手劈開,取出降妖寶杖,撚一撚,豔豔光生,紛紛霞亮。唬得那典膳等官一個個呆呆掙掙,口不能言。三個小王子一齊下拜道:「神師,神師,我等凡人不識,萬望施展一番,我等好拜授也。」行者走近前,輕輕的把棒拿將起來道:「這裡窄狹,不好展手。等我跳在空中,耍一路兒,你們看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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