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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回 心猿妒木母 魔主計吞禪(2)


  又見那左右手下有三四十個小妖擺列,他在那裡逼法的噴風噯霧。行者暗笑道:「我師父也有些兒先兆,他說不是天風,果然此風是個妖精在這里弄喧兒哩。若老孫使鐵棒往下就打,這叫做『搗蒜打』,打便打死了,只是壞了老孫的名頭。」那行者一生豪傑,再不曉得暗算計人。他道:「我且回去,照顧豬八戒照顧,教他來先與這妖精見一仗。若是八戒有本事,打倒這妖,算了造化;若無手段,被這妖拿去,等我再去救他,才好出名。他又平日做作,有些躲懶,不肯出頭,卻只是有些口緊,好吃東西。等我哄他一哄,看他怎麼說?」

  實時落下雲頭,到三藏前。三藏問道:「悟空,風霧處吉凶何如?」行者道:「這會子明淨了,沒甚風霧。」三藏道:「正是,覺到退下些去了。」行者笑道:「師父,我常時間還看得好,這番卻看錯了。我只說風霧之中恐有妖怪,原來不是。」三藏道:「是甚麼?」行者道:「前面不遠,乃是一莊村。村上人家好善,蒸的白米乾飯、白麵饃饃齋僧哩。這些霧,想是那些人家蒸籠之氣,也是積善之應。」八戒聽說,認了真實,扯過行者,悄悄的道:「哥哥,你先吃了他的齋來的?」

  行者道:「吃不多兒,因那菜蔬太鹹了些,不喜多吃。」八戒道:「啐!憑他怎麼鹹,我也盡肚吃他一飽。十分作渴,便回來吃水。」行者道:「你要吃麼?」八戒道:「正是,我肚裡有些饑了,先要去吃些兒,不知如何?」行者道:「兄弟莫題。古書雲:『父在,子不得自專。』師父又在此,誰敢先去?」八戒笑道:「你若不言語,我就去了。」行者道:「我不言語,看你怎麼得去?」那呆子吃嘴的見識偏有,走上前,唱個大喏道:「師父,适才師兄說,前村裡有人家齋僧。你看這馬,有些要打攪人家,便要草要料,卻不費事?幸如今風霧明淨,你們且略坐坐,等我去尋些嫩草兒,先喂喂馬,然後再往那家子化齋去罷。」唐僧歡喜道:「好啊,你今日卻怎肯這等勤謹?快去快來。」

  那呆子暗暗笑著便走。行者趕上扯住道:「兄弟,他那裡齋僧,只齋俊的,不齋醜的。」八戒道:「這等說,又要變化是。」行者道:「正是,你變變兒去。」好呆子,他也有三十六般變化,走到山凹裡,撚著訣,念動咒語,搖身一變,變做個矮瘦和尚。手裡敲個木魚,口裡哼阿哼的,又不會念經,只哼的是「上大人」。

  【上大人:「上大人、(福祿壽、)邱乙己、化三千、七十士、爾小生、八九子、佳作仁、(可知理)。」原為兒童啟蒙口號。後演化為湘鄂渝邊區的一種傳統紙牌。輕鬆簡便,老年人間較流行。】

  卻說那怪物收風斂霧,號令群妖,在於大路口上,擺開一個圈子陣,專等行客。這呆子晦氣,不多時,撞到當中,被群妖圍住,這個扯住衣服,那個扯著絲絛,推推擁擁,一齊下手。八戒道:「不要扯,等我一家家吃將來。」群妖道:「和尚,你要吃甚的?」八戒道:「你們這裡齋僧,我來吃齋的。」群妖道:「你想這裡齋僧,不知我這裡專要吃僧。我們都是山中得道的妖仙,專要把你們和尚拿到家裡,上蒸籠蒸熟吃哩。你倒還想來吃齋。」八戒聞言,心中害怕,才報怨行者道:「這個弼馬溫,其實憊懶。他哄我說是這村裡齋僧,這裡那得村莊人家?那裡齋甚麼僧?卻原來是此妖精。」那呆子被他扯急了,即便現出原身,腰間掣釘鈀,一頓亂築,築退那些小妖。

  小妖急跑去報與老妖道:「大王,禍事了。」老怪道:「有甚禍事?」小妖道:「山前來了一個和尚,且是生得乾淨。我說拿家來蒸他吃,若吃不了,留些兒防天陰。不想他會變化。」老妖道:「變化甚的模樣?」小妖道:「那裡成個人相?長嘴大耳朵,背後又有鬃。雙手掄一根釘鈀,沒頭沒臉的亂築,唬得我們跑回來報大王也。」老怪道:「莫怕,等我去看。」掄著一條鐵杵,走近前看時,見那呆子果然醜惡。他生得:

  碓嘴初長三尺零,獠牙觜出賽銀釘。
  一雙圓眼光如電,兩耳搧風呼呼聲。
  腦後鬃長排鐵箭,渾身皮糙癩還青。
  手中使件蹊蹺物,九齒釘鈀個個驚。

  妖精硬著膽喝道:「你是那裡來的?叫甚名字?快早說來,饒你性命。」八戒笑道:「我的兒,你是也不認得你豬祖宗哩。上前來,說與你聽:

  巨口獠牙神力大,玉皇升我天蓬帥。
  掌管天河八萬兵,天宮快樂多自在。
  只因酒醉戲宮娥,那時就把英雄賣。
  一嘴拱倒鬥牛宮,吃了王母靈芝菜。
  玉皇親打二千錘,把吾貶下三天界。
  教吾立志養元神,下方卻又為妖怪。
  正在高莊喜結親,命低撞著孫兄在。
  金箍棒下受他降,低頭才把沙門拜。
  背馬挑包做夯工,前生少了唐僧債。
  鐵腳天蓬本姓豬,法名喚作豬八戒。」

  那妖精聞言,喝道:「你原來是唐僧的徒弟。我一向聞得唐僧的肉好吃,正要拿你哩,你卻撞得來,我肯饒你?不要走,看杵。」八戒道:「孽畜,你原來是個染博士出身。」妖精道:「我怎麼是染博士?」八戒道:「不是染博士,怎麼會使棒槌?」那怪那容分說,近前亂打。他兩個在山凹裡,這一場好殺:

  九齒釘鈀,一條鐵杵。鈀丟解數滾狂風,杵運機謀飛驟雨。一個是無名惡怪阻山程,一個是有罪天蓬扶性主。性正何愁怪與魔,山高不得金生土。那個杵架猶如蟒出潭,這個鈀來卻似龍離浦。喊聲吒吒振山川,吆喝雄威驚地府。兩個英雄各逞能,捨身卻把神通賭。

  八戒長起威風,與妖精廝鬥,那怪喝令小妖把八戒一齊圍住不題。

  卻說行者在唐僧背後,忽失聲冷笑。沙僧道:「哥哥冷笑,何也?」行者道:「豬八戒真個呆呀,聽見說齋僧,就被我哄去了。這早晚還不見回來:若是一頓鈀打退妖精,你看他得勝而回,爭嚷功果;若戰他不過,被他拿去,卻是我的晦氣,背前面後,不知罵了多少弼馬溫哩。悟淨,你休言語,等我去看看。」

  好大聖,他也不使長老知道,悄悄的腦後拔了一根毫毛,吹口仙氣,叫:「變!」即變做本身模樣,陪著沙僧,隨著長老。他的真身出個神,跳在空中觀看,但見那呆子被怪圍繞,釘鈀勢亂,漸漸的難敵。行者忍不住,按落雲頭,厲聲高叫道:「八戒不要忙,老孫來了。」那呆子聽得是行者聲音,仗著勢,愈長威風,一頓鈀,向前亂築。那妖精抵敵不住,道:「這和尚先前不濟,這會子怎麼又發起狠來?」八戒道:「我的兒,不可欺負我,我家裡人來也。」一發向前,沒頭沒臉築去。那妖精委架不住,領群妖敗陣去了。行者見妖精敗去,他就不曾近前,撥轉雲頭,徑回本處,把毫毛一抖,收上身來。長老的肉眼凡胎,那裡認得。

  不一時,呆子得勝,也自轉來,累得那粘涎鼻涕,白沫生生。氣呼呼的走將來,叫聲:「師父。」長老見了,驚訝道:「八戒,你去打馬草的,怎麼這般狼狽回來?想是山上人家有人看護,不容你打草麼?」呆子放下鈀,搥胸跌腳道:「師父,莫要問,說起來就活活羞殺人。」長老道:「為甚麼羞來?」八戒道:「師兄捉弄我。他先頭說風霧裡不是妖精,沒甚凶兆,是一莊村人家好善,蒸白米乾飯、白麵饃饃齋僧的。我就當真,想著肚內饑了,先去乞些兒,假倚打草為名;豈知若干妖怪,把我圍了,苦戰了這一會,若不是師兄的哭喪棒相助,我也莫想得脫羅網回來也。」行者在傍笑道:「這呆子胡說。你若做了賊,就攀上一牢人。是我在這裡看著師父,何曾側離?」長老道:「是啊,悟空不曾離我。」那呆子跳著嚷道:「師父,你不曉得,他有替身。」長老道:「悟空,端的可有怪麼?」

  行者瞞不過,躬身笑道:「是有個把小妖兒,他不敢惹我們。──八戒,你過來,一發照顧你照顧。我們既保師父,走過險峻山路,就似行軍的一般。」八戒道:「行軍便怎的?」行者道:「你做個開路將軍,在前剖路。那妖精不來便罷,若來時,你與他賭鬥,打倒妖精,算你的功果。」八戒量著那妖精手段與他差不多,卻說:「我就死在他手內也罷,等我先走。」行者笑道:「這呆子先說晦氣話,怎麼得長進?」八戒道:「哥哥,你知道:公子登筵,不醉即飽;壯士臨陣,不死帶傷。先說句錯話兒,後便有威風。」行者歡喜,即忙背了馬,請師父騎上,沙僧挑著行李,相隨八戒,一路入山不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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