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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回 姹女育陽求配偶 心猿護主識妖邪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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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僧在馬上聽得又這般叫喚,即勒馬叫:「悟空,去救那女子下來罷。」行者道:「師父走路,怎麼又想起他來了?」唐僧道:「他又在那裡叫哩。」行者問:「八戒,你聽見麼?」八戒道:「耳大遮住了,不曾聽見。」又問:「沙僧,你聽見麼?」沙僧道:「我挑擔前走,不曾在心,也不曾聽見。」行者道:「老孫也不曾聽見。師父,他叫甚麼?偏你聽見?」唐僧道:「他叫得有理。說道:『活人性命還不救,昧心拜佛取何經?』『救人一命,勝造七級浮屠。』快去救他下來,強似取經拜佛。」 行者笑道:「師父要善將起來,就沒藥醫。你想你離了東土,一路西來,卻也過了幾重山場,遇著許多妖怪,常把你拿將進洞。老孫來救你,使鐵棒,常打死千千萬萬。今日一個妖精的性命,捨不得,要去救他?」唐僧道:「徒弟呀,古人雲:『勿以善小而不為,勿以惡小而為之。』還去救他救罷。」行者道:「師父既然如此,只是這個擔兒,老孫卻擔不起。你要救他,我也不敢苦勸:我勸一會,你又惱了。任你去救。」唐僧道:「猴頭莫多話,你坐著,等我和八戒救他去。」 唐僧回至林裡,教八戒解了上半截繩子,用鈀築出下半截身子。那怪跌跌鞋,束束裙,喜孜孜跟著唐僧出松林,見了行者。行者只是冷笑不止。唐僧罵道:「潑猴頭,你笑怎的?」行者道:「我笑你時來逢好友,運去遇佳人。」三藏又罵道:「潑猢猻胡說。我自出娘肚皮,就做和尚,如今奉旨西來,虔心禮佛求經,又不是利祿之輩,有甚運退時?」行者笑道:「師父,你雖是自幼為僧,卻只會看經念佛,不曾見王法條律。這女子生得年少標緻,我和你乃出家人,同他一路行走,倘或遇著歹人,把我們拿送官司,不論甚麼取經拜佛,且都打做姦情;縱無此事,也要問個拐帶人口:師父追了度牒,打個小死;八戒該問充軍;沙僧也問擺站;我老孫也不得乾淨,饒我口能,怎麼折辯,也要問個不應。」 三藏喝道:「莫胡說,終不然,我救他性命,有甚貽累不成?帶了他去,凡有事,都在我身上。」行者道:「師父雖說有事在你,卻不知你不是救他,反是害他。」三藏道:「我救他出林,得其活命,怎麼反是害他?」行者道:「他當時綁在林間,或三五日,十日半月,沒飯吃,餓死了,還得個完全身體歸陰。如今帶他出來,你坐得是個快馬,行路如風,我們只得隨你,那女子腳小,挪步艱難,怎麼跟得上走?一時把他丟下,若遇著狼蟲虎豹,一口吞之,卻不是反害其生也?」 三藏道:「正是呀,這件事卻虧你想,如何處置?」行者笑道:「抱他上來,和你同騎著馬走罷。」三藏沉吟道:「我那裡好與他同馬?」──「他怎生得去?」三藏道:「教八戒馱他走罷。」行者笑道:「呆子造化到了。」八戒道:「『遠路沒輕擔。』教我馱人,有甚造化?」行者道:「你那嘴長,馱著他,轉過嘴來,計較私情話兒,卻不便益?」八戒聞此言,搥胸爆跳道:「不好,不好。師父要打我幾下,寧可忍疼。背著他決不得乾淨,師兄一生會贓埋人。我馱,不成。」三藏道:「也罷,也罷。我也還走得幾步,等我下來,慢慢的同走,著八戒牽著空馬罷。」行者大笑道:「呆子倒有買賣,師父照顧你牽馬哩。」三藏道:「這猴頭又胡說了。古人雲:『馬行千里,無人不能自往。』假如我在路上慢走,你好丟了我去?我若慢,你們也慢。大家一處同這女菩薩走下山去,或到庵觀寺院,有人家之處,留他在那裡,也是我們救他一場。」行者道:「師父說得有理,快請前進。」 三藏撩前走,沙僧挑擔,八戒牽著空馬,引著女子,行者拿鐵棒,一行前進。不上二三十裡,天色將晚,又見一座樓臺殿閣。三藏道:「徒弟,那裡必定是座庵觀寺院,就此借宿了,明日早行。」行者道:「師父說得是,各各走動些。」霎時到了門首,吩咐道:「你們略站遠些,等我先去借宿,若有方便處,著人來叫你。」眾人俱立在柳蔭之下,惟行者拿鐵棒,轄著那女子。 長老拽步近前,只見那門東倒西歪,零零落落。推開看時,忍不住心中淒慘:長廊寂靜,古剎蕭疏;苔蘚盈庭,蒿蓁滿徑;惟螢火之飛燈,只蛙聲而代漏。長老忽然吊下淚來。真個是: 殿宇凋零倒塌,廊房寂寞傾頹。斷磚破瓦十餘堆,盡是些歪梁折柱。前後盡生青草,塵埋朽爛香廚。鐘樓崩壞鼓無皮,琉璃香燈破損。佛祖金身沒色,羅漢倒臥東西。觀音淋壞盡成泥,楊柳淨瓶墜地。日內並無僧人,夜間盡宿狐狸。只聽風響吼如雷,都是虎豹藏身之處。四下牆垣皆倒,亦無門扇關居。 有詩為證。詩曰: 多年古剎沒人修,狼狽凋零倒更休。 猛風吹裂伽藍面,大雨澆殘佛像頭。 金剛跌損隨淋灑,土地無房夜不收。 更有兩般堪歎處,銅鐘著地沒懸樓。 三藏硬著膽,走進二層門。見那鐘鼓樓俱倒了,止有一口銅鐘,紮在地下,上半截如雪之白,下半截如靛之青。原來是日久年深,上邊被雨淋白,下邊是土氣上的銅青。三藏用手摸著鐘,高叫道:「鐘啊,你也曾懸掛高樓吼,也曾鳴遠彩梁聲。也曾雞啼就報曉,也曾天晚送黃昏。不知化銅的道人歸何處,鑄銅匠作那邊存。想他二命歸陰府,他無蹤跡你無聲。」 長老高聲讚歎,不覺的驚動寺裡之人。那裡邊有一個侍奉香火的道人,他聽見人語,扒起來,拾一塊斷磚,照鐘上打將去,那鐘當的響了一聲。把個長老唬了一跌,掙起身要走,又絆著樹根,撲的又是一跌。長老倒在地下,抬頭又叫道:「鐘啊,貧僧正然感歎你,忽的叮噹響一聲。想是西天路上無人到,日久多年變作精。」 那道人趕上前,一把攙住道:「老爺請起。不幹鐘成精之事,卻才是我打得鐘響。」三藏抬頭見他的模樣醜黑,道:「你莫是魍魎妖邪?我不是尋常之人,我是大唐來的,我手下有降龍伏虎的徒弟。你若撞著他,性命難存也。」道人跪下道:「老爺休怕。我不是妖邪,我是這寺裡侍奉香火的道人。卻才聽見老爺善言相贊,就欲出來迎接;恐怕是個邪鬼敲門,故此拾一塊斷磚,把鐘打一下壓驚,方敢出來。老爺請起。」那唐僧方然正性道:「住持,險些兒唬殺我也。你帶我進去。」 那道人引定唐僧,直至三層門裡看處,比外邊甚是不同。但見那: 青磚砌就彩雲牆,綠瓦蓋成琉璃殿。黃金裝聖像,白玉造階台。大雄殿上舞青光,毘羅閣下生銳氣。文殊殿結采飛雲,輪藏堂描花堆翠。三簷頂上寶瓶尖,五福樓中平繡蓋。千株翠竹搖禪榻,萬種青松映佛門。碧雲宮裡放金光,紫霧叢中飄瑞靄。朝聞四野香風遠,暮聽山高畫鼓鳴。應有朝陽補破衲,豈無對月了殘經。又只見半壁燈光明後院,一行香霧照中庭。 三藏見了,不敢進去,叫:「道人,你這前邊十分狼狽,後邊這等齊整,何也?」道人笑道:「老爺,這山中多有妖邪強寇,天色清明,沿山打劫,天陰就來寺裡藏身,被他把佛像推倒墊坐,木植搬來燒火。本寺僧人軟弱,不敢與他講論,因此把這前邊破房都舍與那些強人安歇,從新另化了些施主,蓋得那一所寺院。清混各一,這是西方的事情。」三藏道:「原來是如此。」 正行間,又見山門上有五個大字,乃「鎮海禪林寺」。才舉步,䟕入門裡,忽見一個和尚走來。你看他怎生模樣: 頭戴左笄絨錦帽,一對銅圈墜耳根。 身著頗羅毛線服,一雙白眼亮如銀。 手中搖著播郎鼓,口念番經聽不真。 三藏原來不認得,(這是)西方路上喇嘛僧。 那喇嘛和尚走出門來,看見三藏眉清目秀,額闊頂平,耳垂肩,手過膝,好似羅漢臨凡,十分俊雅。他走上前扯住,滿面笑唏唏的與他撚手撚腳,摸他鼻子,揪他耳朵,以示親近之意。攜至方丈中,行禮畢,卻問:「老師父何來?」三藏道:「弟子乃東土大唐駕下欽差往西方天竺國大雷音寺拜佛取經者。適行至寶方天晚,特奔上剎借宿一宵,明日早行。望垂方便一二。」那和尚笑道:「不當人子,不當人子。我們不是好意要出家的,皆因父母生身,命犯華蓋,家裡養不住,才舍斷了出家。既做了佛門弟子,切莫說脫空之話。」 三藏道:「我是老實話。」和尚道:「那東土到西天,有多少路程?路上有山,山中有洞,洞內有精。想你這個單身,又生得嬌嫩,那裡像個取經的?」三藏道:「院主也見得是。貧僧一人,豈能到此?我有三個徒弟,逢山開路,遇水迭橋,保我弟子,所以到得上剎。」那和尚道:「三位高徒何在?」三藏道:「現在山門外伺候。」那和尚慌了道:「師父,你不知我這裡有虎狼、妖賊、鬼怪傷人。白日裡不敢遠出,未經天晚就關了門戶。這早晚還把人放在外邊?」叫:「徒弟,快去請將進來。」 有兩個小喇嘛兒跑出外去,看見行者,唬了一跌;見了八戒,又是一跌。扒起來往後飛跑,道:「爺爺,造化低了,你的徒弟不見,只有三四個妖怪站在那門首也。」三藏問道:「怎麼模樣?」小和尚道:「一個雷公嘴,一個碓挺嘴,一個青臉獠牙。傍有一個女子,倒是個油頭粉面。」三藏笑道:「你不認得。那三個醜的,是我徒弟。那一個女子,是我打松林裡救命來的。」那喇嘛道:「爺爺呀!這們好俊師父,怎麼尋這般醜徒弟?」三藏道:「他醜自醜,卻俱有用。你快請他進來,若再遲了些兒,那雷公嘴的有些闖禍,不是個人生父母養的,他就打進來也。」 那小和尚即忙跑出,戰兢兢的跪下道:「列位老爺,唐老爺請哩。」八戒笑道:「哥啊,他請便罷了,卻這般戰兢兢的,何也?」行者道:「看見我們醜陋害怕。」八戒道:「可是扯淡。我們乃生成的,那個是好要醜哩?」行者道:「把那醜且略收拾收拾。」呆子真個把嘴揣在懷裡,低著頭,牽著馬;沙僧挑著擔;行者在後面拿著棒,轄著那女子:一行進去。穿過了那倒塌房廊,入三層門裡,拴了馬,歇了擔。進方丈中,與喇嘛僧相見,分了坐次。那和尚入裡邊,引出七八十個小喇嘛來,見禮畢,收拾辦齋管待。正是: 積功須在慈悲念,佛法興時僧贊僧。 畢竟不知怎生離寺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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