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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九回 尋洞擒妖逢老壽 當朝正主救嬰兒(2)


  行者急拽步,行近前邊細看,見石屏上有四個大字:「清華仙府」。他忍不住,跳過石屏看處,只見那老怪懷中摟著個美女,喘噓噓的,正講比丘國事,齊聲叫道:「好機會來,三年事,今日得完,被那猴頭破了。」行者跑近身,掣棒高叫道:「我把你這夥毛團!甚麼『好機會』?吃我一棒。」那老怪丟了美人,掄起蟠龍拐,急架相迎。他兩個在洞前,這場好殺,比前又甚不同:

  棒舉迸金光,拐掄兇氣發。那怪道:「你無知敢進我門來。」行者道:「我有意降妖怪。」那怪道:「我戀國主你無干,怎的欺心來展抹?」行者道:「僧修政教本慈悲,不忍兒童活見殺。」語去言來各恨仇,棒迎拐架當心紮。促損琪花為顧生,踢破翠苔因把滑。只殺得那洞中霞采欽光明,崖上芳菲俱掩壓。乒乓驚得鳥難飛,吆喝嚇得美人散。只存老怪與猴王,呼呼卷地狂風刮。看看殺出洞門來,又撞悟能呆性發。

  原來八戒在外邊,聽見他們裡面嚷鬧,激得他心癢難撓,掣釘鈀,把一顆九叉楊樹鈀倒,使鈀築了幾下,築得那鮮血直冒,嚶嚶的似乎有聲。他道:「這顆樹成了精也,這顆樹成了精也。」八戒舉鈀,又正築處,只見行者引怪出來。那呆子不打話,趕上前,舉鈀就築。那老怪戰行者已是難敵,見八戒鈀來,愈覺心慌,敗了陣,將身一幌,化道寒光,徑投東走。他兩個決不放鬆,向東趕來。

  正當喊殺之際,又聞得鸞鶴聲鳴,祥光縹緲。舉目視之,乃南極老人星也。那老人把寒光罩住,叫道:「大聖慢來,天蓬休趕,老道在此施禮哩。」行者即答禮道:「壽星兄弟,那裡來?」八戒笑道:「肉頭老兒罩住寒光,必定捉住妖怪了。」壽星陪笑道:「在這裡,在這裡。望二公饒他命罷。」行者道:「老怪不與老弟相干,為何來說人情?」壽星笑道:「他是我的一副腳力,不意走將來,成此妖怪。」行者道:「既是老弟之物,只教他現出本相來看看。」壽星聞言,即把寒光放出,喝道:「孽畜!快現本相,饒你死罪。」那怪打個轉身,原來是只白鹿。壽星拿起拐杖道:「這孽畜,連我的拐棒也偷來也。」那只鹿俯伏在地,口不能言,只管叩頭滴淚。但見他:

  一身如玉簡斑斑,兩角參差七叉彎。
  幾度饑時尋藥圃,有朝渴處飲雲潺。
  年深學得飛騰法,日久修成變化顏。
  今見主人呼喚處,現身抿耳伏塵寰。

  壽星謝了行者,就跨鹿而行。被行者一把扯住道:「老弟,且慢走,還有兩件事未完哩。」壽星道:「還有甚麼未完之事?」行者道:「還有美人未獲,不知是個甚麼怪物;還又要同到比丘城見那昏君,現相回旨也。」壽星道:「既這等說,我且寧耐。你與天蓬下洞擒捉那美人來,同去現相可也。」行者道:「老弟略等等兒,我們去了就來。」

  那八戒抖擻精神,隨行者徑入清華仙府,呐聲喊,叫:「拿妖精,拿妖精!」那美人戰戰兢兢,正自難逃,又聽得喊聲大振,即轉石屏之內,又沒個後門出頭。被八戒喝聲:「那裡走?我把你這個哄漢子的臊精,看鈀。」那美人手中又無兵器,不能迎敵,將身一閃,化道寒光,往外就走。被大聖抵住寒光,乒乓一棒。那怪立不住腳,倒在塵埃,現了本相,原來是一個白麵狐狸。呆子忍不住手,舉鈀照頭一築。可憐把那個傾城傾國千般笑,化作毛團狐狸形。行者叫道:「莫打爛他,且留他此身去見昏君。」

  那呆子不嫌穢汙,一把揪住尾子,拖拖扯扯,跟隨行者出得門來。只見那壽星老兒手摸著鹿頭罵道:「好孽畜啊,你怎麼背主逃去,在此成精?若不是我來,孫大聖定打死你了。」行者跳出來道:「老弟說甚麼?」壽星道:「我囑鹿哩,我囑鹿哩。」八戒將個死狐狸摜在鹿的面前道:「這可是你的女兒麼?」那鹿點頭幌腦,伸著嘴,聞他幾聞,呦呦發聲,似有眷戀不舍之意。被壽星劈頭撲了一掌道:「孽畜!你得命足矣,又聞他怎的?」即解下勒袍腰帶,把鹿扣住頸項,牽將起來,道:「大聖,我和你比丘國相見去也。」行者道:「且住,索性把這邊都掃個乾淨,庶免他年複生妖孽。」

  八戒聞言,舉鈀將柳樹亂築。行者又念聲「唵」字真言,依然拘出當方土地,叫:「尋些枯柴,點起烈火,與你這方消除妖患,以免欺淩。」那土地即轉身,陰風颯颯,帥起陰兵,搬取了些迎霜草、秋青草、蓼節草、山蕊草、蔞蒿柴、龍骨柴、蘆荻柴,都是來年幹透的枯焦之物,見火如同油膩一般。行者叫:「八戒,不必築樹,但得此物填塞洞裡,放起火來,燒得個乾淨。」火一起,果然把一座清華妖怪宅,燒作火池坑。

  這裡才喝退土地,同壽星牽著鹿,拖著狐狸,一齊回到殿前,對國王道:「這是你的美後,與他耍子兒麼?」那國王膽戰心驚。又只見孫大聖引著壽星,牽著白鹿,都到殿前,唬得那國裡君臣妃後一齊下拜。行者近前,攙住國王,笑道:「且休拜我。這鹿兒卻是國丈,你只拜他便是。」那國王羞愧無地,只道:「感謝神僧救我一國小兒,真天恩也。」即傳旨,教光祿寺安排素宴,大開東閣,請南極老人與唐僧四眾,共坐謝恩。三藏拜見了壽星,沙僧亦以禮見。都問道:「白鹿既是老壽星之物,如何得到此間為害?」壽星笑道:「前者,東華帝君過我荒山,我留坐著棋,一局未終,這孽畜走了。及客去尋他不見,我因屈指一算,知他走在此處,特來尋他,正遇著孫大聖施威。若果來遲,此畜休矣。」

  敘不了,只見報道:「宴已完備。」好素宴:

  五彩盈門,異香滿座。桌掛繡緯生錦豔,地鋪紅毯晃霞光。寶鴨內,沉檀香嫋;禦筵前,蔬品香馨。看盤高果砌樓臺,龍纏鬥糖擺走獸。鴛鴦錠,獅仙糖,似模似樣;鸚鵡杯,鷺鶿杓,如相如形。席前果品般般盛,案上齋殽件件精。魁圓繭栗,鮮荔桃子。棗兒柿餅味甘甜,松子葡萄香膩酒。幾般蜜食,數品蒸酥。油炸糖澆,花團錦砌。金盤高壘大饃饃,銀碗滿盛香稻飯。辣煼煼湯水粉條長,香噴噴相連添換美。說不盡蘑菇、木耳、嫩筍、黃精,十香素菜,百味珍饈。往來綽摸不曾停,進退諸般皆盛設。

  當時敘了坐次:壽星首席,長老次席,國王前席,行者、八戒、沙僧側席。傍又有兩三個大師相陪左右。即命教坊司動樂。國王擎著紫霞杯,一一奉酒。惟唐僧不飲。八戒向行者道:「師兄,果子讓你,湯飯等須請讓我受用受用。」那呆子不分好歹,一齊亂上,但來的吃個精空。

  一席筵宴已畢,壽星告辭。那國王又近前跪拜壽星,求祛病延年之法。壽星笑道:「我因尋鹿,未帶丹藥。欲傳你修養之方,你又筋衰神敗,不能還丹。我這衣袖中只有三個棗兒,是與東華帝君獻茶的,我未曾吃,今送你罷。」國王吞之,漸覺身輕病退。後得長生者,皆原於此。八戒看見,就叫道:「老壽,有火棗,送我幾個吃吃。」壽星道:「未曾帶得,待改日我送你幾斤。」遂出了東閣,道了謝意,將白鹿一聲喝起,飛跨背上,踏雲而去。這朝中君王妃後、城中黎庶居民,各各焚香禮拜不題。

  三藏叫:「徒弟,收拾辭王。」那國王又苦留求教。行者道:「陛下,從此色欲少貪,陰功多積,凡百事將長補短,自足以祛病延年,就是教也。」遂拿出兩盤散金碎銀,奉為路費。唐僧堅辭,分文不受。國王無已,命擺鑾駕,請唐僧端坐鳳輦龍車,王與嬪後,俱推輪轉轂,方送出朝。六街三市,百姓群黎,亦皆盞添淨水,爐焚真香,又送出城。

  忽聽得半空中一聲風響,路兩邊落下一千一百一十一個鵝籠,內有小兒啼哭,暗中有原護的城隍、土地、社令、真官、五方揭諦、四值功曹、六丁六甲、護教伽藍等眾,應聲高叫道:「大聖,我等前蒙吩咐,攝去小兒鵝籠,今知大聖功成起行,一一送來也。」那國王妃後與一應臣民,又俱下拜。行者望空道:「有勞列位,請各歸祠,我著民間祭祀謝你。」呼呼淅淅,陰風又起而退。

  行者叫城裡人家來認領小兒。當時傳播,俱來各認出籠中之兒,歡歡喜喜,抱出叫哥哥,叫肉兒,跳的跳,笑和笑,都叫:「扯住唐朝爺爺,到我家奉謝救兒之恩。」無大無小,若男若女,都不怕他相貌之醜,抬著豬八戒,扛著沙和尚,頂著孫大聖,撮著唐三藏,牽著馬,挑著擔,一擁回城。那國王也不能禁止。這家也開宴,那家也設席。請不及的,或做僧帽、僧鞋、褊衫、布襪,裡裡外外,大小衣裳,都來相送。如此盤桓,將有個月,才得離城。又有傳下影神,立起牌位,頂禮焚香供養。這才是:

  陰功高迭恩山重,救活千千萬萬人。

  畢竟不知向後又有甚麼事體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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