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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三


  行者哼哼的道:「了不得,了不得。我與他正然打處,他見我破了他的叉勢,他就把身子一縱,不知是件甚麼兵器,著我頭上扎了一下,就這般頭疼難禁,故此敗了陣來。」

  八戒笑道:「只這等靜處常誇口,說你的頭是修煉過的。卻怎麼就不禁這一下扎?」

  行者道:「正是。我這頭,自從修煉成真,盜食了蟠桃仙酒、老子金丹,大鬧天宮時,又被玉帝差大力鬼王、二十八宿,押赴斗牛宮處處斬,那些神將使刀斧鎚劍,雷打火燒;及老子把我安於八卦爐,煅煉四十九日:俱未傷損。今日不知這婦人用的是甚麼兵器,把老孫頭弄傷也。」

  沙僧道:「你放了手,等我看看,莫破了?」

  行者道:「不破,不破。」

  八戒道:「我去西梁國討個膏藥你貼貼。」

  行者道:「又不瘇不破,怎麼貼得膏藥?」

  八戒笑道:「哥啊,我的胎前產後病倒不曾有,你倒弄了個腦門癰了。」

  沙僧道:「二哥且休取笑。如今天色晚矣,大哥傷了頭,師父又不知死活,怎的是好?」

  行者哼道:「師父沒事。我進去時,變作蜜蜂兒,飛入裏面,見那婦人坐在花亭子上。少頃,兩個丫鬟捧兩盤饝饝:一盤是人肉餡,葷的;一盤是鄧沙餡,素的。又著兩個女童扶師父出來吃一個壓驚,又要與師父做甚麼道伴兒。師父始初不與那婦人答話,也不吃饝饝。後見他甜言美語,不知怎麼,就開口說話,卻說吃素的。那婦人就將一個素的劈開,遞與師父。師父將個囫圇葷的遞與那婦人。婦人道:『怎不劈破?』師父道:『出家人不敢破葷。』那婦人道:『既不破葷,前日怎麼在子母河邊飲水高,今日又好吃鄧沙餡?』師父不解其意,答他兩句道:『水高船去急,沙陷馬行遲。』我在格子上聽見,恐怕師父亂性,便就現了原身,掣棒就打。他也使神通,噴出煙霧,叫『收了御弟』,就掄鋼叉,與老孫打出洞來也。」

  沙僧聽說,咬指道:「這潑賤也不知從那裏就隨將我們來,把上項事情都知道了。」

  八戒道:「這等說,便我們安歇不成。莫管甚麼黃昏半夜,且去他門上索戰,嚷嚷鬧鬧,攪他個不睡,莫教他捉弄了我師父。」

  行者道:「頭疼,去不得。」

  沙僧道:「不須索戰:一則師兄頭痛;二來我師父是個真僧,決不以色空亂性。且就在山坡下,閉風處坐這一夜,養養精神,待天明再作理會。」

  遂此三個弟兄拴牢白馬,守護行囊,就在坡下安歇不題。

  卻說那女怪放下兇惡之心,重整歡愉之色,叫:「小的們,把前後門都關緊了。」

  又使兩個支更,防守行者,但聽門響,即時通報。卻又教:「女童,將臥房收拾齊整,掌燭焚香,請唐御弟來,我與他交歡。」

  遂把長老從後邊攙出。那女怪弄出十分嬌媚之態,攜定唐僧道:「常言:『黃金未為貴,安樂值錢多。』且和你做會夫妻兒耍子去也。」

  這長老咬定牙關,聲也不透。欲待不去,恐他生心害命,只得戰兢兢,跟著他步入香房。卻如痴如啞,那裏擡頭舉目,更不曾看他房裏是甚床鋪幔帳,也不知有甚箱籠梳妝。那女怪說出的雨意雲情,亦漠然無聽。好和尚,真是:

  目不視惡色,耳不聽淫聲。他把這錦繡嬌容如糞土,金珠美貌若灰塵。一生只愛參禪,半步不離佛地。那裏會惜玉憐香,只曉得修真養性。那女怪活潑潑,春意無邊;這長老死丁丁,禪機有在。一個似軟玉溫香,一個如死灰槁木。那一個展鴛衾,淫興濃濃;這一個束褊衫,丹心耿耿。那個要貼胸交股和鸞鳳,這個要面壁歸山訪達摩。女怪解衣,賣弄他肌香膚膩;唐僧斂衽,緊藏了糙肉粗皮。女怪道:「我枕剩衾閑何不睡?」

  唐僧道:「我頭光服異怎相陪?」

  那個道:「我願作前朝柳翠翠。」

  這個道:「貧僧不是月闍黎。」

  女怪道:「我美若西施還嬝娜。」

  唐僧道:「我越王因此久埋屍。」

  女怪道:「御弟,你記得『寧教花下死,做鬼也風流?』」唐僧道:「我的真陽為至寶,怎肯輕與你這粉骷髏……」

  他兩個散言碎語的,直鬥到更深,唐長老全不動念。那女怪扯扯拉拉的不放,這師父只是老老成成的不肯。直纏到有半夜時候,把那怪弄得惱了,叫:「小的們,拿繩來。」

  可憐將一個心愛的人兒,一條繩,綑的像個猱獅模樣。又教拖在房廊下去,卻吹滅銀燈,各歸寢處。一夜無詞。

  不覺的雞聲三唱。那山坡下孫大聖欠身道:「我這頭疼了一會,到如今也不疼不麻,只是有些作癢。」

  八戒笑道:「癢便再教他扎一下,何如?」

  行者啐了一口道:「放放放。」

  八戒又笑道:「放放放,我師父這一夜倒浪浪浪。」

  沙僧道:「且莫鬥口。天亮了,快趕早兒捉妖怪去。」

  行者道:「兄弟,你只管在此守馬,休得動身。豬八戒跟我去。」

  那獃子抖擻精神,束一束皂錦直裰,相隨行者,各帶了兵器,跳上山崖,逕至石屏之下。行者道:「你且立住。只怕這怪物夜裏傷了師父,先等我進去打聽打聽。倘若被他哄了,喪了元陽,真個虧了德行,卻就大家散火;若不亂性情,禪心未動,卻好努力相持,打死精怪,救師西去。」

  八戒道:「你好痴啞。常言道:『乾魚可好與貓兒作枕頭?』就不如此,就不如此,也要抓你幾把是。」

  行者道:「莫胡疑亂說,待我看去。」

  好大聖,轉石屏,別了八戒,搖身還變個蜜蜂兒,飛入門裏。見那門裏有兩個丫鬟,頭枕著梆鈴,正然睡哩。卻到花亭子觀看,那妖精原來弄了半夜,都辛苦了,一個個都不知天曉,還睡著哩。行者飛來後面,影影的只聽見唐僧聲喚。忽擡頭,見那房廊下四馬攢蹄綑著師父。行者輕輕的釘在唐僧頭上,叫:「師父。」

  唐僧認得聲音,道:「悟空來了?快救我命。」

  行者道:「夜來好事如何?」

  三藏咬牙道:「我寧死也不肯如此。」

  行者道:「昨日我見他有相憐相愛之意,卻怎麼今日把你這般挫折?」

  三藏道:「他把我纏了半夜,我衣不解帶,身未沾床。他見我不肯相從,才綑我在此。你千萬救我取經去也。」

  他師徒們正然問答,早驚醒了那個妖精。妖精雖是下狠,卻還有流連不捨之意。一覺翻身,只聽見「取經去也」一句,他就滾下床來,厲聲高叫道:「好夫妻不做,卻取甚麼經去?」

  行者慌了,撇卻師父,急展翅,飛將出去,現了本相,叫聲:「八戒。」

  那獃子轉過石屏道:「那話兒成了否?」

  行者笑道:「不曾,不曾。老師父被他摩弄不從,惱了綑在那裏。正與我訴說前情,那怪驚醒了,我慌得出來也。」

  八戒道:「師父曾說甚來?」

  行者道:「他只說衣不解帶,身未沾床。」

  八戒笑道:「好好好,還是個真和尚!我們救他去。」

  獃子粗鹵,不容分說,舉釘鈀,望他那石頭門上盡力氣一鈀,唿喇喇築做幾塊。諕得那幾個枕梆鈴睡的丫鬟跑至二層門外,叫聲:「開門,前門被昨日那兩個醜男人打破了!」

  那女怪正出房門,只見四五個丫鬟跑進去報道:「奶奶,昨日那兩個醜男人又來把前門已打碎矣。」

  那怪聞言,即忙叫:「小的們,燒湯洗面梳妝。」

  叫:「把御弟連繩擡在後房收了。等我打他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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