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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回 盤絲洞七情迷本 濯垢泉八戒忘形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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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長老掙著要走,那女子攔住門,怎麼肯放,俱道:「上門的買賣,倒不好做。『放了屁兒,卻使手掩。』你往那裡去?」他一個個都會些武藝,手腳又活,把長老扯住,順手牽羊,撲的摜倒在地。眾人按住,將繩子捆了,懸樑高吊。這吊有個名色,叫做「仙人指路」。原來是一隻手向前,牽絲吊起;一隻手攔腰捆住,將繩吊起;兩隻腳向後,一條繩吊起:三條繩把長老吊在梁上,卻是脊背朝上,肚皮朝下。那長老忍著疼,噙著淚,心中暗恨道:「我和尚這等命苦,只說是好人家化頓齋吃,豈知道落了火坑。徒弟啊,速來救我,還得見面;但遲兩個時辰,我命休矣。」 那長老雖然苦惱,卻還留心看著那些女子。那些女子把他吊得停當,便去脫剝衣服。長老心驚,暗自忖道:「這一脫了衣服,是要打我的情了。或者夾生兒吃我的情也有哩。」原來那女子們只解了上身羅衫,露出肚腹,各顯神通:一個個腰眼中冒出絲繩,有鴨蛋粗細,骨都都的,迸玉飛銀時下把莊門瞞了不題。 卻說那行者、八戒、沙僧都在大道之傍,他二人都放馬看擔,惟行者是個頑皮,他且跳樹攀枝,摘葉尋果。忽回頭,只見一片光亮,慌得跳下樹來,吆喝道:「不好,不好,師父造化低了。」行者用手指道:「你看那莊院如何?」八戒、沙僧共目視之,那一片如雪又亮如雪,似銀又光似銀。八戒道:「罷了,罷了,師父遇著妖精了,我們快去救他也。」行者道:「賢弟莫嚷。你都不見怎的,等老孫去來。」沙僧道:「哥哥仔細。」行者道:「我自有處。」 好大聖,束一束虎皮裙,掣出金箍棒,拽開腳,兩三步跑到前邊,看見那絲繩纏了有千百層厚,穿穿道道,卻似經緯之勢。用手按了一按,有些粘軟沾人。行者更不知是甚麼東西。他即舉棒道:「這一棒,莫說是幾千層,就有幾萬層,也打斷了。」正欲打,又停住手道:「若是硬的便可打斷,這個軟的,只好打匾罷了。假如驚了他,纏住老孫,反為不美。等我且問他一問再打。」 你道他問誰?即撚一個訣,念一個咒,拘得個土地老兒在廟裡似推磨的一般亂轉。土地婆兒道:「老兒,你轉怎的?好道是羊兒風發了。」土地道:「你不知,你不知。有一個齊天大聖來了,我不曾接他,他那裡拘我哩。」婆兒道:「你去見他便了,卻如何在這裡打轉?」土地道:「若去見他,他那棍子好不重,他管你好歹就打哩。」婆兒道:「他見你這等老了,那裡就打你?」土地道:「他一生好吃沒錢酒,偏打老年人。」兩口兒講一會,沒奈何,只得走出去,戰兢兢的跪在路傍,叫道:「大聖,當境土地叩頭。」行者道:「你且起來,不要假忙。我且不打你,寄下在那裡。我問你,此間是甚地方?」土地道:「大聖從那廂來?」 行者道:「我自東土往西來的。」土地道:「大聖東來,可曾在那山嶺上?」行者道:「正在那山嶺上。我們行李、馬匹還歇在那嶺上不是!」土地道:「那叫做盤絲嶺。嶺下有洞,叫做盤絲洞。洞裡有七個妖精。」行者道:「是男怪,是女怪?」土地道:「是女怪。」行者道:「他有多大神通?」土地道:「小神力薄威短,不知他有多大手段。只知那正南上,離此有三裡之遙,有一座濯垢泉,乃天生的熱水,原是上方七仙姑的浴池。自妖精到此居住,占了他的濯垢泉,仙姑更不曾與他爭競,平白地就讓與他了。我見天仙不惹妖魔怪,必定精靈有大能。」行者道:「占了此泉何干?」土地道:「這怪占了浴池,一日三遭,出來洗澡。如今巳時已過,午時將來啞。」行者聽言道:「土地,你且回去,等我自家拿他罷。」那土地老兒磕了一個頭,戰兢兢的回本廟去了。 這大聖獨顯神通,搖身一變,變作個麻蒼蠅兒,釘在路傍草梢上等待。須臾間,只聽得呼呼吸吸之聲,猶如蠶食葉,卻似海生潮。只好有半盞茶時,絲繩皆盡,依然現出莊村,還像當初模樣。又聽得呀的一聲,柴扉響處,裡邊笑語諠嘩,走出七個女子。行者在暗中細看,見他一個個攜手相攙,挨肩執袂,有說有笑的走過橋來,果是標緻。但見: 比玉香尤勝,如花語更真。柳眉橫遠岫,檀口破櫻唇。釵頭翹翡翠,金蓮閃絳裙。卻似嫦娥臨下界,仙子落凡塵。 行者笑道:「怪不得我師父要來化齋,原來是這一般好物。這七個美人兒,假若留住我師父,要吃也不夠一頓吃,要用也不夠兩日用;要動手輪流,一擺佈就是死了。且等我去聽他一聽,看他怎的算計。」 好大聖,嚶的一聲,飛在那前面走的女子雲髻上釘住。才過橋來,後邊的走向前來呼道:「姐姐,我們洗了澡,來蒸那胖和尚吃去。」行者暗笑道:「這怪物好沒算計,煮還省些柴,怎麼轉要蒸了吃?」那些女子採花鬥草向南來,不多時到了浴池。但見一座門牆,十分壯麗,遍地野花香豔豔,滿傍蘭蕙密森森。後面一個女子走上前,呼哨的一聲,把兩扇門兒推開,那中間果有一塘熱水。這水: 自開闢以來,太陽星原貞有十,後被羿善開弓,射落九烏墜地,止存金烏一星,乃太陽之真火也。天地有九處湯泉,俱是眾烏所化。那九陽泉,乃香冷泉、伴山泉、溫泉、東合泉、潢山泉、孝安泉、廣汾泉、湯泉──此泉乃濯垢泉。 有詩為證。詩曰: 一氣無冬夏,三秋永注春。 炎波如鼎沸,雪浪似湯新。 分溜滋禾稼,停流蕩俗塵。 涓涓珠淚泛,滾滾玉生津。 潤滑原非釀,清平還自溫。 瑞祥本地秀,造化乃天真。 佳人洗處冰肌滑,滌蕩塵煩玉體新。 那浴池約有五丈餘闊,十丈多長,內有四尺深淺,但見水清徹底。底下水一似滾珠泛玉,骨都都冒將上來,四面有六七個孔竅通流。流去二三裡之遙,淌到田裡,還是溫水。池上又有三間亭子。亭子中近後壁放著一張八隻腳的板凳。兩山頭放著兩個彩漆的衣架。行者暗中喜嚶嚶的,一翅飛在那衣架頭上釘住。 那些女子見水又清又熱,便要洗浴,即一齊脫了衣服,搭在衣架上,一齊下去。被行者看見: 褪放紐扣兒,解開羅帶結。 酥胸白似銀,玉體渾如雪。 肘膊賽冰鋪,香肩疑粉捏。 肚皮軟又綿,脊背光還潔。 膝腕半圍團,金蓮三寸窄。 中間一段情,露出風流穴。 那女子都跳下水去,一個個躍浪翻波,負水頑耍。行者道:「我若打他啊,只消把這棍子往池中一攪,就叫做滾湯潑老鼠──一窩兒都是死。可憐,可憐!打便打死他,只是低了老孫的名頭。常言道:『男不與女鬥。我這般一個漢子,打殺這幾個丫頭,著實不濟。不要打他,只送他一個絕後計,教他動不得身,多少是好?」好大聖,捏著訣,念個咒,搖身一變,變作一個餓老鷹。但見: 毛猶霜雪,眼若明星。妖狐見處魂皆喪,狡兔逢時膽盡驚。鋼爪鋒芒快,雄姿猛氣橫。會使老拳供口腹,不辭親手逐飛騰。萬里寒空隨上下,穿雲撿物任他行。 呼的一翅,飛向前,掄開利爪,把他那衣架上搭的七套衣服,盡情叼去,徑轉嶺頭,現出本相,來見八戒、沙僧。 你看那呆子迎著笑道:「師父原來是典當鋪裡拿了去的。」沙僧道:「怎見得?」八戒道:「你不見師兄把他些衣服都搶將來也?」行者放下道:「此乃妖精穿的衣服。」八戒道:「怎麼就有這許多?」行者道:「七套。」八戒道:「如何剝得這般容易,又剝得乾淨?」行者道:「那曾用剝。原來此處喚做盤絲嶺,那莊村喚做盤絲洞。洞中有七個女怪,把我師父拿住,吊在洞裡,都向濯垢泉去洗浴。那泉卻是天地產成的,一塘子熱水。他都算計著洗了澡,要把師父蒸吃。是我跟到那裡,見他脫了衣服下水,我要打他,恐怕汙了棍子,又怕低了名頭,是以不曾動棍,只變做一個餓老鷹,叼了他的衣服。他都忍辱含羞,不敢出頭,蹲在水中哩。我等快去解下師父走路罷。」 八戒笑道:「師兄,你凡幹事,只要留根。既見妖精,如何不打殺他,卻就去解師父?他如今縱然藏羞不出,到晚間必定出來。他家裡還有舊衣服,穿上一套,來趕我們。縱然不趕,他久住在此,我們取了經,還從那條路回去。常言道:『甯少路邊錢,莫少路邊拳。』那時節,他攔住了吵鬧,卻不是個仇人也?」行者道:「憑你如何主張?」八戒道:「依我,先打殺了妖精,再去解放師父:此乃斬草除根之計。」行者道:「我是不打他,你要打,你去打他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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