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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孫行者一調芭蕉扇(2)


  好猴王,一隻手扯住,一隻手去耳內掣出棒來,幌一幌,有碗來粗細。那羅剎掙脫手,舉劍來迎。行者隨又掄棒便打。兩個在翠雲山前,不論親情,卻只講仇隙。這一場好殺:

  裙釵本是修成怪,為子懷仇恨潑猴。行者雖然生狠怒,因師路阻讓娥流。先言拜借芭蕉扇,不展驍雄耐性柔。羅剎無知掄劍砍,猴王有意說親由。女流怎與男兒鬥,到底男剛壓女流。這個金箍鐵棒多兇猛,那個霜刃青鋒甚緊稠。劈面打,照頭丟,恨苦相持不罷休。左擋右遮施武藝,前迎後架騁奇謀。卻才鬥到沉酣處,不覺西方墜日頭。羅剎忙將真扇子,一搧揮動鬼神愁。

  那羅剎女與行者相持到晚,見行者棒重,卻又解數周密,料斗他不過,即便取出芭蕉扇,幌一幌,一扇陰風,把行者搧得無影無形,莫想收留得住。這羅剎得勝回歸。

  那大聖飄飄蕩蕩,左沉不能落地,右墜不得存身。就如旋風翻敗葉,流水淌殘花。滾了一夜,直至天明,方才落在一座山上,雙手抱住一塊峰石。定性良久,仔細觀看,卻才認得是小須彌山。大聖長歎一聲道:「好利害婦人!怎麼就把老孫送到這裡來了?我當年曾記得在此處告求靈吉菩薩降黃風怪救我師父。那黃風嶺至此直南上有三千餘裡,今在西路轉來,乃東南方隅,不知有幾萬里。等我下去問靈吉菩薩一個消息,好回舊路。」

  正躊躇間,又聽得鐘聲響亮,急下山坡,徑至禪院。那門前道人認得行者的形容,即入裡面報道:「前年來請菩薩去降黃風怪的那個毛臉大聖又來了。」菩薩知是悟空,連忙下寶座相迎,入內施禮道:「恭喜,取經來耶?」悟空答道:「正好未到,早哩,早哩。」靈吉道:「既未曾得到雷音,何以回顧荒山?」行者道:「自上年蒙盛情降了黃風怪,一路上不知曆過多少苦楚。今到火焰山,不能前進,詢問土人,說有個鐵扇仙,芭蕉扇搧得火滅,老孫特去尋訪。原來那仙是牛魔王的妻,紅孩兒的母。他說我把他兒子做了觀音菩薩的童子,不得常見,恨我為仇,不肯借扇,與我爭鬥。他見我的棒重難撐,遂將扇子把我一搧,搧得我悠悠蕩蕩,直至於此,方才落住。故此輕造禪院,問個歸路。此處到火焰山,不知有多少裡數?」

  靈吉笑道:「那婦人喚名羅剎女,又叫做鐵扇公主。他的那芭蕉扇本是昆侖山後,自混沌開闢以來,天地產成的一個靈寶,乃太陰之精葉,故能滅火氣。假若搧著人,要飄八萬四千里,方息陰風。我這山到火焰山,只有五萬餘裡,此還是大聖有留雲之能,故止住了;若是凡人,正好不得住也。」行者道:「利害,利害!我師父卻怎生得度那方?」靈吉道:「大聖放心。此一來,也是唐僧的緣法,合教大聖成功。」行者道:「怎見成功?」靈吉道:「我當年受如來教旨,賜我一粒定風丹、一柄飛龍杖。飛龍杖已降了風魔。這定風丹尚未曾見用,如今送了大聖,管教那廝搧你不動,你卻要了扇子,搧息火,卻不就立此功也?」行者低頭作禮,感謝不盡。那菩薩即于衣袖中取出一個錦袋兒,將那一粒定風丹,與行者安在衣領裡邊,將針線緊緊縫了。送行者出門道:「不及留款。往西北上去,就是羅剎的山場也。」

  行者辭了靈吉,駕觔鬥雲,徑返翠雲山,頃刻而至。使鐵棒打著洞門叫道:「開門,開門!老孫來借扇子使使哩。」慌得那門裡女童即忙來報:「奶奶,借扇子的又來了。」羅剎聞言,心中悚懼道:「這潑猴真有本事。我的寶貝搧著人,要去八萬四千里,方能停止;他怎麼才吹去,就回來也?這番等我一連搧他兩三扇,教他找不著歸路。」急縱身,結束整齊,雙手提劍,走出門來道:「孫行者,你不怕我,又來尋死?」行者笑道:「嫂嫂勿得慳吝,是必借我使使,保得唐僧過山,就送還你。我是個志誠有餘的君子,不是那借物不還的小人。」羅剎又罵道:「潑猢猻!好沒道理,沒分曉。奪子之仇,尚未報得;借扇之意,豈得如心?你不要走,吃我老娘一劍。」大聖公然不懼,使鐵棒劈手相迎。他兩個往往來來,戰經五七回合,羅剎女手軟難掄,孫行者身強善敵。他見事勢不諧,即取扇子,望行者搧了一扇,行者巍然不動。行者收了鐵棒,笑吟吟的道:「這番不比那番,任你怎麼搧來,老孫若動一動,就不算漢子。」那羅剎又搧兩扇。果然不動。羅剎慌了,急收寶貝轉回,走入洞裡,將門緊緊關上。

  行者見他閉了門,卻就弄個手段,拆開衣領,把定風丹噙在口中。搖身一變,變作一個蟭蟟蟲兒,從他門隙處鑽進。只見羅剎叫道:「渴了,渴了,快拿茶來。」近侍女童,即將香茶一壺,沙沙的滿斟一碗,沖起茶沫漕漕。行者見了歡喜,嚶的一翅,飛在茶沫之下。那羅剎渴極,接過茶,兩三氣都吃了。行者已到他肚腹之內,現原身,厲聲高叫道:「嫂嫂,借扇子我使使。」羅剎大驚失色,叫:「小的們,關了前門否?」俱說:「關了。」他又說:「既關了門,孫行者如何在家裡叫喚?」女童道:「在你身上叫哩。」羅剎道:「孫行者,你在那里弄術哩?」行者道:「老孫一生不會弄術,都是些真手段,實本事,已在尊嫂尊腹之內耍子,已見其肺肝矣。我知你也饑渴了,我先送你個坐碗兒解渴。」卻就把腳往下一登。那羅剎小腹之中疼痛難禁,坐於地下叫苦。行者道:「嫂嫂休得推辭,我再送你個點心充饑。」又把頭往上一頂。那羅剎心痛難禁,只在地上打滾,疼得他面黃唇白,只叫:「孫叔叔饒命。」

  行者卻才收了手腳道:「你才認得叔叔麼?我看牛大哥情上,且饒你性命。快將扇子拿來我使使。」羅剎道:「叔叔,有扇,有扇,你出來拿了去。」行者道:「拿扇子我看了出來。」羅剎即叫女童拿一柄芭蕉扇,執在傍邊。行者探到喉嚨之上見了道:「嫂嫂,我既饒你性命,不在腰肋之下搠個窟窿出來,還自口出。你把口張三張兒。」那羅剎果張開口。行者還作個蟭蟟蟲,先飛出來,丁在芭蕉扇上。那羅剎不知,連張三次,叫:「叔叔出來罷。」行者化原身,拿了扇子,叫道:「我在此間不是?謝借了,謝借了。」拽開步,往前便走。小的們連忙開了門,放他出洞。

  這大聖撥轉雲頭,徑回東路,霎時按落雲頭,立在紅磚壁下。八戒見了,歡喜道:「師父,師兄來了,來了。」三藏即與本莊老者同沙僧出門接著,同至舍內。把芭蕉扇靠在旁邊道:「老官兒,可是這個扇子?」老者道:「正是,正是。」唐僧喜道:「賢徒有莫大之功。求此寶貝,甚勞苦了。」行者道:「勞苦倒也不說。那鐵扇仙,你道是誰?那廝原來是牛魔王的妻,紅孩兒的母,名喚羅剎女,又喚鐵扇公主。我尋到洞外借扇,他就與我講起仇隙,把我砍了幾劍。是我使棒嚇他,他就把扇子搧了我一下,飄飄蕩蕩,直刮到小須彌山。幸見靈吉菩薩,送了我一粒定風丹,指與歸路。複至翠雲山,又見羅剎女。羅剎女又使扇子,搧我不動,他就回洞。是老孫變作一個蟭蟟蟲,飛入洞去。那廝正討茶吃,是我又鑽在茶沫之下,到他肚裡,做起手腳。他疼痛難禁,不住口的叫我做叔叔饒命,情願將扇借與我。我卻饒了他,拿將扇來。待過了火焰山,仍送還他。」三藏聞言,感謝不盡。

  師徒們俱拜辭老者,一路西來。約行有四十裡遠近,漸漸酷熱蒸人。沙僧只叫:「腳底烙得慌。」八戒又道:「爪子燙得痛。」馬比尋常又快,只因他熱難停,十分躁進。行者道:「師父且請下馬,兄弟們莫走。等我搧息了火,待風雨之後,地土冷些,再過山去。」行者果舉扇,徑至火邊,盡力一搧,那山上火光烘烘騰起;再一扇,更著百倍;又一扇,那火足有千丈之高,漸漸燒著身體。行者急回,已將兩股毫毛燒淨。徑跑至唐僧面前叫:「快回去,快回去。火來了,火來了。」

  那師父爬上馬,與八戒、沙僧,複東來有二十餘裡,方才歇下,道:「悟空,如何了呀?」行者丟下扇子道:「不停當,不停當,被那廝哄了。」三藏聽說,愁促眉尖,悶添心上,止不住兩淚交流,只道:「怎生是好?」八戒道:「哥哥,你急急忙忙叫回去是怎麼說?」行者道:「我將扇子搧了一下,火光烘烘;第二扇,火氣愈盛;第三扇,火頭飛有千丈之高。若是跑得不快,把毫毛都燒盡矣。」八戒笑道:「你常說雷打不傷,火燒不損,如今何又怕火?」行者道:「你這呆子,全不知事。那時節用心防備,故此不傷;今日只為搧息火光,不曾撚避火訣,又未使護身法,所以把兩股毫毛燒了。」沙僧道:「似這般火盛,無路通西,怎生是好?」八戒道:「只揀無火處走便罷。」三藏道:「那方無火?」八戒道:「東方、南方、北方俱無火。」又問:「那方有經?」八戒道:「西方有經。」三藏道:「我只欲往有經處去哩。」沙僧道:「有經處有火,無火處無經,誠是進退兩難。」

  師徒們正自胡談亂講,只聽得有人叫道:「大聖不須煩惱,且來吃些齋飯再議。」四眾回看時,見一老人,身披飄風氅,頭頂偃月冠,手持龍頭杖,足踏鐵靿靴。後帶著一個雕嘴魚腮鬼,鬼頭上頂著一個銅盆,盆內有些蒸餅糕糜、黃糧米飯。在於西路下躬身道:「我本是火焰山土地,知大聖保護聖僧,不能前進,特獻一齋。」行者道:「吃齋小可,這火光幾時滅得,讓我師父過去?」土地道:「要滅火光,須求羅剎女借芭蕉扇。」行者去路旁拾起扇子道:「這不是?那火光越搧越著,何也?」土地看了,笑道:「此扇不是真的,被他哄了。」行者道:「如何方得真的?」那土地又控背躬身,微微笑道:

  若還要借真蕉扇,須是尋求大力王。

  畢竟不知大力王有甚緣故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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