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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外道施威欺正性 心猿獲寶伏邪魔(2)


  那魔慌了,將左手擎著寶劍,右手伸于項後,取出芭蕉扇子,望東南丙丁火,正對離宮,呼喇的一扇子搧將下來,只見那就地上,火光焰焰。原來這般寶貝,平白地搧出火來。那怪物著實無情,一連搧了七八扇子,熯天熾地,烈火飛騰。好火:

  那火不是天上火,不是爐中火,也不是山頭火,也不是灶底火,乃是五行中自然取出的一點靈光火。這扇也不是凡間常有之物,也不是人工造就之物,乃是自開闢混沌以來產成的真寶之物。用此扇,搧此火,煌煌燁燁,就如電掣紅綃;灼灼輝輝,卻似霞飛絳綺。更無一縷青煙,盡是滿山赤焰。只燒得嶺上松翻成火樹,崖前柏變作燈籠。那窩中走獸貪性命,西撞東奔;這林內飛禽惜羽毛,高飛遠舉。這場神火飄空燎,只燒得石爛溪幹遍地紅。

  大聖見此惡火,卻也心驚膽顫,道聲:「不好了,我本身可處,毫毛不濟,一落這火中,豈不真如燎毛之易?」將身一抖,遂將毫毛收上身來。只將一根變作假身子,避火逃災。他的真身,撚著避火訣,縱觔鬥,跳將起去,脫離了大火之中,徑奔他蓮花洞裡,想著要救師父。急到門前,把雲頭按落,又見那洞門外有百十個小妖,都破頭折腳,肉綻皮開。原來都是他分身法打傷了的,都在這裡聲聲喚喚,忍疼而立。大聖見了,按不住惡性凶頑,掄起鐵棒,一路打將進去。可憐把那苦煉人身的功果息,依然是塊舊皮毛。

  那大聖打絕了小妖,撞入洞裡,要解師父。又見那內面有火光焰焰,唬得他手慌腳忙道:「罷了,罷了,這火從後門口燒起來,老孫卻難救師父也。」正悚懼處,仔細看時,呀!原來不是火光,卻是一道金光。他正了性,往裡視之,乃羊脂玉淨瓶放光,卻自心中歡喜道:「好寶貝耶!那瓶子曾是那小妖拿在山上放光,老孫得了,不想那怪又複搜去。今日藏在這裡,原來也放光。」你看他竊了這瓶子,喜喜歡歡,且不救師父,急抽身往洞外而走。才出門,只見那妖魔提著寶劍,拿著扇子,從南而來。孫大聖回避不及,被那老魔舉劍劈頭就砍。大聖急縱觔鬥雲跳將起去,無影無蹤的逃了不題。

  卻說那怪到得門口,但見屍橫滿地,就是他手下的群精。慌得仰天長歎,止不住放聲大哭道:「苦哉!痛哉!」有詩為證。詩曰:

  可恨猿乖馬劣頑,靈胎轉托降塵凡。
  只因錯念離天闕,致使忘形落此山。
  鴻雁失群情切切,妖兵絕族淚潺潺。
  何時孽滿開愆鎖,返本還原上禦關?

  那老魔慚惶不已,一步一聲,哭入洞內。只見那什物家火俱在,只落得靜悄悄,沒個人形,悲切切,愈加淒慘。獨自個坐在洞中,蹋伏在那石案之上,將寶劍斜倚案邊,把扇子插於肩後,昏昏默默睡著了,這正是:人逢喜事精神爽,悶上心來瞌睡多。

  話說孫大聖撥轉觔鬥雲,佇立山前,想著要救師父,把那淨瓶兒牢扣腰間,徑來洞口打探。見那門開兩扇,靜悄悄的不聞消耗。隨即輕輕移步,潛入裡邊。只見那魔斜倚石案,呼呼睡著。芭蕉扇褪出肩衣,半蓋著腦後;七星劍還斜倚案邊。卻被他輕輕的走上前拔了扇子,急回頭,呼的一聲,跑將出去。原來這扇柄兒刮著那怪的頭髮,早驚醒他。抬頭看時,是孫行者偷了,急慌忙執劍來趕。那大聖早已跳出門前,將扇子撒在腰間,雙手掄開鐵棒,與那魔抵敵。這一場好殺:

  惱壞潑妖王,怒髮衝冠志。恨不過撾來囫圇吞,難解心頭氣。惡口罵猢猻:「你老大將人戲,傷我若干生,還來偷寶貝。這場決不容,定見存亡計。」大聖喝妖魔:「你好不知趣,徒弟要與老孫爭,累卵焉能擊石碎?」

  寶劍來,鐵棒去,兩家更不留仁義。一翻二複賭輸贏,三轉四回施武藝。蓋為取經僧,靈山參佛位。致令金火不相投,五行撥亂傷和氣;揚威耀武顯神通,走石飛沙弄本事。交鋒漸漸日將晡,魔頭力怯先回避。

  那老魔與大聖戰經三四十合,天將晚矣,抵敵不住,敗下陣來;徑往西南上,投奔壓龍洞去不題。

  這大聖才按落雲頭,闖入蓮花洞裡,解下唐僧與八戒、沙和尚來。他三人脫得災危,謝了行者,卻問:「妖魔那裡去了?」行者道:「二魔已裝在葫蘆裡,想是這會子已化了。大魔才然一陣戰敗,往西南壓龍山去訖。概洞小妖,被老孫分身法打死一半;還有些敗殘回的,又被老孫殺絕。方才得入此處,解放你們。」唐僧謝之不盡道:「徒弟啊,多虧你受了勞苦。」行者笑道:「誠然勞苦。你們還只是吊著受疼,我老孫再不曾住腳,比急遞鋪的鋪兵還甚,反復裡外,奔波無已。因是偷了他的寶貝,方能平退妖魔。」

  豬八戒道:「師兄,你把那葫蘆兒拿出來與我們看看。只怕那二魔已化了也。」大聖先將淨瓶解下,又將金繩與扇子取出,然後把葫蘆兒拿在手道:「莫看,莫看。他先曾裝了老孫,被老孫漱口,哄得他揭開蓋子,老孫方得走了。我等切莫揭蓋,只怕他也會弄喧走了。」師徒們喜喜歡歡,將他那洞中的米麵菜蔬尋出,燒刷了鍋灶,安排些素齋吃了。飽餐一頓,安寢洞中,一夜無詞,早又天曉。

  卻說那老魔徑投壓龍山,會聚了大小女怪,備言打殺母親,裝了兄弟,絕滅妖兵,偷騙寶貝之事。眾女怪一齊大哭,哀痛多時道:「你等且休淒慘。我身邊還有這口七星劍,欲會汝等女兵,都去壓龍山後,會借外家親戚,斷要拿住那孫行者報仇。」說不了,有門外小妖報道:「大王,山後老舅爺帥領若干兵卒來也。」老魔聞言,急換了縞素孝服,躬身迎接。原來那老舅爺是他母親之弟,名喚狐阿七大王。因聞得哨山的妖兵報道,他姐姐被孫行者打死,假變姐形,盜了外甥寶貝,連日在平頂山拒敵,他即帥本洞妖兵二百餘名,特來助陣,故此先攏姐家問信。才進門,見老魔掛了孝服,二人大哭。哭久,老魔拜下,備言前事。那阿七大怒,即命老魔換了孝服,提了寶劍,盡點女妖,合同一處,縱風雲,徑投東北而來。

  這大聖卻教沙僧整頓早齋,吃了走路。忽聽得風聲,走出門看,乃是一夥妖兵,自西南上來。行者大驚,急抽身,忙呼八戒道:「兄弟,妖精又請救兵來也。」三藏聞言,驚恐失色道:「徒弟,似此如何?」行者笑道:「放心,放心。把他這寶貝都拿來與我。」大聖將葫蘆、淨瓶系在腰間,金繩籠於袖內,芭蕉扇插在肩後,雙手掄著鐵棒。教沙僧保守師父,穩坐洞中。著八戒執釘鈀,同出洞外迎敵。

  那怪物擺開陣勢,只見當頭的是阿七大王。他生的玉面長髯,鋼眉刀耳;頭戴金煉盔,身穿鎖子甲,手執方天戟。高聲罵道:「我把你個大膽的潑猴!怎敢這等欺人?偷了寶貝,傷了眷族,殺了妖兵,又敢久占洞府。趕早兒一個個引頸受死,雪我姐家之仇。」行者罵道:「你這夥作死的毛團,不識你孫外公的手段。不要走,領吾一棒。」那怪物側身躲過,使方天戟劈面相迎。兩個在山頭上一來一往,戰經三四回合,那怪力軟。敗陣回走。行者趕來,卻被老魔接住。又鬥了三合,只見那狐阿七複轉來攻。這壁廂八戒見了,急掣九齒鈀擋住。一個抵一個,戰經多時,不分勝敗,那老魔喝了一聲,眾妖兵一齊圍上。

  卻說那三藏坐在蓮花洞裡,聽得喊聲振地,便叫:「沙和尚,你出去看你師兄勝負如何?」沙僧果舉降妖杖出來,喝一聲,撞將出去,打退群妖。阿七見事勢不利,回頭就走;被八戒趕上,照背後一鈀,就築得九點鮮紅往外冒,可憐一靈真性赴前程。急拖來剝了衣服看處,原來也是個狐狸精。

  那老魔見傷了他老舅,丟了行者,提起寶劍,就劈八戒;八戒使鈀架住。正賭鬥間,沙僧撞近前來,舉杖便打。那妖抵敵不住,縱風雲,往南逃走。八戒、沙僧緊緊趕來。大聖見了,急縱雲跳在空中,解下淨瓶,罩定老魔,叫聲:「金角大王。」那怪只道是自家敗殘的小妖呼叫,就回頭應了一聲。颼的裝將進去,被行者貼上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」的帖子。只見那七星劍墜落塵埃,也歸了行者。八戒迎著道:「哥哥,寶劍你得了,精怪何在?」行者笑道:「了了,已裝在我這瓶兒裡也。」沙僧聽說,與八戒十分歡喜。

  當時通掃淨諸邪,回至洞裡,與三藏報喜道:「山已淨,妖已無矣,請師父上馬走路。」三藏喜不自勝。師徒們吃了早齋,收拾了行李、馬匹,奔西找路。

  正行處,猛見路傍閃出一個瞽者,走上前,扯住三藏馬道:「和尚,那裡去?還我寶貝來。」八戒大驚道:「罷了,這是老妖來討寶貝了。」行者仔細觀看,原來是太上李老君,慌得近前施禮道:「老官兒,那裡去?」那老祖急升玉局寶座,在九霄空裡佇立,叫:「孫行者,還我寶貝。」大聖起到空中道:「甚麼寶貝?」老君道:「葫蘆是我盛丹的,淨瓶是我盛水的,寶劍是我煉魔的,扇子是我搧火的,繩子是我一根勒袍的帶。那兩個怪:一個是我看金爐的童子,一個是我看銀爐的童子。只因他偷了我的寶貝,走下界來,正無覓處,卻是你今拿住,得了功績。」大聖道:「你這老官兒,著實無禮。縱放家屬為邪,該問個鈐束不嚴的罪名。」

  老君道:「不幹我事,不可錯怪了人。此乃海上菩薩問我借了三次,送他在此,托化妖魔,試你師徒可有真心往西去也。」大聖聞言,心中作念道:「這菩薩也老大憊懶。當時解逃老孫,教保唐僧西去取經,我說路途艱澀難行,他曾許我到急難處,親來相救;如今反使精邪掯害。語言不的,該他一世無夫。若不是老官兒親來,我決不與他。既是你這等說,拿去罷。」

  那老君收得五件寶貝,揭開葫蘆與淨瓶蓋口,倒出兩股仙氣。用手一指,仍化為金、銀二童子,相隨左右。只見那霞光萬道,咦!

  縹緲同歸兜率院,逍遙直上大羅天。

  畢竟不知此後又有甚事,孫大聖怎生保護唐僧,幾時得到西天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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