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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〇


  卻說那大聖保著唐僧,立於左右,眼巴巴的望著他兩個在水上爭持,只是他不好動手。只見那八戒虛幌一鈀,佯輸詐敗,轉回頭往東岸上走。那怪隨後趕來,將近到了岸邊。這行者忍耐不住,撇了師父,掣鐵棒,跳到河邊,望妖精劈頭就打。那妖物不敢相迎,颼的又鑽入河內。八戒嚷道:「你這弼馬溫,徹是個急猴子!你再緩緩些兒,等我哄他到了高處,你卻阻住河邊,教他不能回首啊,卻不拿住他也?他這進去,幾時又肯出來?」

  行者笑道:「獃子,莫嚷,莫嚷。我們且回去見師父去來。」

  八戒卻同行者到高岸上,見了三藏。三藏欠身道:「徒弟辛苦呀。」

  八戒道:「且不說辛苦,只是降了妖精,送得你過河,方是萬全之策。」

  三藏道:「你才與妖精交戰何如?」

  八戒道:「那妖的手段,與老豬是個對手。正戰處,使一個詐敗,他才趕到岸上。見師兄舉著棍子,他就跑了。」

  三藏道:「如此怎生奈何?」

  行者道:「師父放心,且莫焦惱。如今天色又晚,且坐在這崖岸之上,待老孫去化些齋飯來,你吃了睡去,待明日再處。」

  八戒道:「說得是,你快去快來。」

  行者急縱雲跳起去,正到直北下人家化了一缽素齋,回獻師父。師父見他來得甚快,便叫:「悟空,我們去化齋的人家,求問他一個過河之策,不強似與這怪爭持?」

  行者笑道:「這家子遠得狠哩,相去有五七千里之路,他那裏得知水性?問他何益?」

  八戒道:「哥哥又來扯謊了,五七千里路,你怎麼這等去來得快?」

  行者道:「你那裏曉得,老孫的觔斗雲,一縱有十萬八千里。像這五七千路,只消把頭點上兩點,把腰躬上一躬,就是個往回,有何難哉?」

  八戒道:「哥啊,既是這般容易,你把師父背著,只消點點頭,躬躬腰,跳過去罷了,何必苦苦的與這怪廝戰?」

  行者道:「你不會駕雲?你把師父馱過去不是?」

  八戒道:「師父的凡胎肉骨,重似泰山,我這駕雲的,怎稱得起?須是你的觔斗方可。」

  行者道:「我的觔斗,好道也是駕雲,只是去的有遠近些兒。你是馱不動,我卻如何馱得動?自古道:『遣泰山輕如芥子,攜凡夫難脫紅塵。』像這潑魔毒怪,使攝法,弄風頭,卻是扯扯拉拉,就地而行,不能帶得空中而去。像那樣法兒,老孫也會使會弄。還有那隱身法、縮地法,老孫件件皆知。但只是師父要窮歷異邦,不能夠超脫苦海,所以寸步難行也。我和你只做得個擁護,保得他身在命在,替不得這些苦惱,也取不得經來;就是有能先去見了佛,那佛也不肯把經善與你我。正叫做『若將容易得,便作等閑看』。」

  那獃子聞言,喏喏聽受。遂吃了些無菜的素食,師徒們歇在流沙河東崖次之下。

  次早,三藏道:「悟空,今日怎生區處?」

  行者道:「沒甚區處,還須八戒下水。」

  八戒道:「哥哥,你要圖乾淨,只作成我下水。」

  行者道:「賢弟,這番我再不急性了,只讓你引他上來,我攔住河沿,不讓他回去,務要將他擒了。」

  好八戒,抹抹臉,抖擻精神,雙手拿鈀,到河沿,分開水路,依然又下至窩巢。那怪方才睡醒,忽聽推得水響,急回頭睜睛觀看,見八戒執鈀來至。他跳出來,當頭阻住,喝道:「慢來,慢來,看杖。」

  八戒舉鈀架住道:「你是個甚麼哭喪杖,斷叫你祖宗看杖?」

  那怪道:「你這廝甚不曉得哩。我這:

  寶杖原來名譽大,本是月裏梭羅派。
  吳剛伐下一枝來,魯班製造工夫蓋。
  裏邊一條金趁心,外邊萬道珠絲玠。
  名稱寶杖善降妖,永鎮靈霄能伏怪。
  只因官拜大將軍,玉皇賜我隨身帶。
  或長或短任吾心,要細要粗憑意態。
  也曾護駕宴蟠桃,也曾隨朝居上界。
  值殿曾經眾聖參,捲簾曾見諸仙拜。
  養成靈性一神兵,不是人間凡器械。
  自從遭貶下天門,任意縱橫遊海外。
  不當大膽自稱誇,天下槍刀難比賽。
  看你那個鏽釘鈀,只好鋤田與築菜。」

  八戒笑道:「我把你少打的潑物,且莫管甚麼築菜,只怕蕩了一下兒,教你沒處貼膏藥,九個眼子一齊流血。縱然不死,也是個到老的破傷風。」

  那怪丟開架手,在那水底下,與八戒依然打出水面。這一番鬥,比前果更不同,你看他:

  寶杖掄,釘鈀築,言語不通非眷屬。只因木母剋刀圭,致令兩下相戰觸。沒輸贏,無反覆,翻波淘浪不和睦。這個怒氣怎含容,那個傷心難忍辱。鈀來杖架逞英雄,水滾流沙能惡毒。氣昂昂,勞碌碌,多因三藏朝西域。釘鈀老大兇,寶杖十分熟。這個揪住要往岸上拖,那個抓來就將水裏沃。聲如霹靂動魚龍,雲暗天昏神鬼伏。

  這一場,來來往往,鬥經三十回合,不見強弱。八戒又使個佯輸計,拖了鈀走。那怪隨後又趕來,擁波捉浪,趕至崖邊。八戒罵道:「我把你這個潑怪,你上來,這高處,腳踏實地好打。」

  那妖罵道:「你這廝哄我上去,又教那幫手來哩。你下來,還在水裏相鬥。」

  原來那妖乖了,再不肯上岸,只在河沿與八戒鬧吵。

  卻說行者見他不肯上岸,急得他心焦性爆,恨不得一把捉來。行者道:「師父,你自坐下,等我與他個『餓鷹叼食』。」

  就縱觔斗,跳在半空,刷的落下來,要抓那妖。那妖正與八戒嚷鬧,忽聽得風響,急回頭,見是行者落下雲來,卻又收了那杖,一頭淬下水,隱跡潛蹤,渺然不見。行者佇立岸上,對八戒說:「兄弟呀,這妖也弄得滑了,他再不肯上岸,如之奈何?」

  八戒道:「難,難,難,戰不勝他。就把吃奶的氣力也使盡了,只繃得個手平。」

  行者道:「且見師父去。」

  二人又到高岸,見了唐僧,備言難捉。那長老滿眼下淚道:「似此艱難,怎生得渡?」

  行者道:「師父莫要煩惱。這怪深潛水底,其實難行。──八戒,你只在此保守師父,再莫與他廝斗,等老孫往南海走走去來。」

  八戒道:「哥哥,你去南海何幹?」

  行者道:「這取經的勾當,原是觀音菩薩;及脫解我等,也是觀音菩薩。今日路阻流沙河,不能前進,不得他,怎生處治?等我去請他,還強如和這妖精相鬥。」

  八戒道:「也是,也是。師兄,你去時,千萬與我上覆一聲:向日多承指教。」

  三藏道:「悟空,若是去請菩薩,卻也不必遲疑,快去快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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