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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護法設莊留大聖 須彌靈吉定風魔(2)


  不覺又是五更將曉。行者抹抹臉,睜開眼道:「果然好藥,比常更有百分光明。」卻轉頭後邊望望,呀!那裡得甚房舍窗門,但只見些老槐高柳,兄弟們都睡在那綠莎茵上。那八戒醒來道:「哥哥,你嚷怎的?」行者道:「你睜開眼睛看看。」呆子忽抬頭,見沒了人家,慌得一轂轆爬將起來道:「我的馬哩?」行者道:「樹上拴的不是?」「行李呢?」行者道:「你頭邊放的不是?」八戒道:「這家子也憊懶,他搬了,怎麼就不叫我們一聲?通得老豬知道,也好與你送些茶果。想是躲門戶的,恐怕裡長曉得,卻就連夜搬了。──噫!我們也忒睡得死,怎麼他家拆房子,響也不聽見響響?」行者吸吸的笑道:「呆子,不要亂嚷。你看那樹上是個甚麼紙帖兒?」八戒走上前,用手揭了,原來上面四句頌子雲:

  莊居非是俗人居,護法伽藍點化廬。
  妙藥與君醫眼痛,盡心降怪莫躊躇。

  行者道:「這夥強神,自換了龍馬,一向不曾點他,他倒又來弄虛頭。」八戒道:「哥哥莫扯架子,他怎麼伏你點劄?」行者道:「兄弟,你還不知哩。這護教伽藍、六丁六甲、五方揭諦、四值功曹奉菩薩的法旨,暗保我師父者。自那日報了名,只為這一向有了你,再不曾用他們,故不曾點劄罷了。」八戒道:「哥哥,他既奉法旨暗保師父,所以不能現身明顯,故此點化仙莊。你莫怪他,昨日也虧他與你點眼,又虧他管了我們一頓齋飯,亦可謂盡心矣。你莫怪他,我們且去救師父來。」行者道:「兄弟說得是。此處到那黃風洞口不遠,你且莫動身,只在林子裡看馬守擔。等老孫去洞裡打聽打聽,看師父下落如何,再與他爭戰。」八戒道:「正是這等,討一個死活的實信。假若師父死了,各人好尋頭幹事;若是未死,我們好竭力盡心。」行者道:「莫亂談,我去也。」

  他將身一縱,徑到他門首,門尚關著睡覺。行者不叫門,且不驚動妖怪,撚著訣,念個咒語,搖身一變,變做一個花腳蚊蟲,真個小巧。有詩為證。詩曰:

  擾擾微形利喙,嚶嚶聲細如雷。蘭房紗帳善通隨,正愛炎天暖氣。
  只怕熏煙撲扇,偏憐燈火光輝。輕輕小小忒鑽疾,飛入妖精洞裡。

  只見那把門的小妖正打鼾睡,行者往他臉上叮了一口,那小妖翻身醒了,道:「我爺啞!好大蚊子,一口就叮了一個大疙疸。」忽睜眼道:「天亮了。」又聽得支的一聲,二門開了。行者嚶嚶的飛將進去,只見那老妖吩咐各門上謹慎,一壁廂收拾兵器:「只怕昨日那陣風不曾刮死孫行者,他今日必定還來,來時定教他一命休矣。」

  行者聽說,又飛過那廳堂,徑來後面,但見一層門關得甚緊。行者漫門縫兒鑽將進去,原來是個大空園子,那壁廂定風樁上繩纏索綁著唐僧哩。那師父紛紛淚落,心心只念著悟空、悟能,不知都在何處。行者停翅,叮在他光頭上,叫聲:「師父。」那長老認得他的聲音,道:「悟空啊,想殺我也。你在那裡叫我哩?」行者道:「師父,我在你頭上哩。你莫要心焦,少得煩惱。我們務必拿住妖精,方才救得你的性命。」唐僧道:「徒弟啊,幾時才拿得妖精麼?」行者道:「拿你的那虎怪,已被八戒打死了。只是老妖的風勢利害,料著只在今日,管取拿他。你放心莫哭,我去啞。」

  說聲去,嚶嚶的飛到前面。只見那老妖坐在上面,正點劄各路頭目。又見那洞前有一個小妖精,把個令字旗磨一磨,撞上廳來報道:「大王,小的巡山,才出門,見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坐在林裡,若不是我跑得快些,幾乎被他捉住。卻不見昨日那個毛臉和尚。」老妖道:「孫行者不在,想必是風吹死也;再不便去那裡求救兵去了。」眾妖道:「大王,若果吹殺了他,是我們的造化;只恐吹不死他,他去請些神兵來,卻怎生是好?」老妖道:「怕那甚麼神兵?若還定得我的風勢,只除了靈吉菩薩來是,其餘何足懼也?」

  行者在屋樑上,只聽得他這一句言語,不勝歡喜。即抽身飛出,現本相,來至林中,叫聲:「兄弟。」八戒道:「哥,你往那裡去來?剛才一個打令字旗的妖精,被我趕了去也。」行者笑道:「虧你,虧你。老孫變做蚊蟲兒,進他洞去探看師父,原來師父被他綁在定風樁上哭哩。是老孫吩咐,教他莫哭。又飛在屋樑上聽了一聽,只見那拿令字旗的喘噓噓的走進去報道:只是被你趕他,卻不見我。老妖亂猜亂說,說老孫是風吹殺了,又說是請神兵去了。他卻自家供出一個人來,甚妙,甚妙。」八戒道:「他供的是誰?」行者道:「他說怕甚麼神兵,那個能定他的風勢,只除是靈吉菩薩來是。──但不知靈吉住在何處?」

  正商議處,只見大路傍走出一個老公公來。你看他怎生模樣:

  身健不扶拐杖,冰髯雪鬢蓬蓬。金花耀眼意朦朧,瘦骨衰筋強硬。
  屈背低頭緩步,龐眉赤臉如童。看他容貌是人稱,卻似壽星出洞。

  八戒望見大喜道:「師兄,常言道:『要知山下路,須問去來人。』你上前問他一聲,何如?」真個大聖藏了鐵棒,放下衣襟,上前叫道:「老公公,問訊了。」那老者半答不答的還了個禮道:「你是那裡和尚?這曠野處,有何事幹?」行者道:「我們是取經的聖僧。昨日在此失了師父,特來動問公公一聲:靈吉菩薩在那裡住?」老者道:「靈吉在直南上,到那裡還有三千里路。有一山,呼名小須彌山,山中有個道場,乃是菩薩講經禪院。汝等是取他的經去了?」行者道:「不是取他的經,我有一事煩他,不知從那條路去。」老者用手向南指道:「這條羊腸路就是了。」哄得那孫大聖回頭看路,那公公化作清風,寂然不見。只是路傍留下一張簡帖,上有四句頌子雲:

  上覆齊天大聖聽:老人乃是李長庚。
  須彌山有飛龍杖,靈吉當年受佛兵。

  行者執了帖兒,轉身下路。八戒道:「哥啊,我們連日造化低了,這兩日白日裡見鬼。那個化風去的老兒是誰?」行者把帖兒遞與八戒,念了一遍道:「李長庚是那個?」行者道:「是西方太白金星的名號。」八戒慌得望空下拜道:「恩人,恩人,老豬若不虧金星奏准玉帝啊,性命也不知化作甚的了。」行者道:「兄弟,你卻也知感恩。但莫要出頭,只藏在這樹林深處,仔細看守行李、馬匹。等老孫尋須彌山,請菩薩去耶。」八戒道:「曉得,曉得,你只管快快前去。老豬學得個烏龜法,得縮頭時且縮頭。」

  孫大聖跳在空中,縱觔鬥雲,徑往直南上去,果然速快,他點頭經過三千里,扭腰八百有餘程。須臾,見一座高山,半中間有祥雲出現,瑞藹紛紛。山凹裡果有一座禪院,只聽得鐘磬悠揚,又見那香煙縹緲。大聖直至門前,見一道人,項掛數珠,口中念佛。行者道:「道人作揖。」那道人躬身答禮道:「那裡來的老爺?」行者道:「這可是靈吉菩薩講經處麼?」道人道:「此間正是,有何話說?」行者道:「累煩你老人家與我傳答傳答:我是東土大唐駕下禦弟三藏法師的徒弟齊天大聖孫悟空行者,今有一事,要見菩薩。」道人笑道:「老爺字多話多,我不能全記。」行者道:「你只說是唐僧徒弟孫悟空來了。」

  道人依言,上講堂傳報。那菩薩即穿袈裟,添香迎接。這大聖才舉步入門,往裡觀看,只見那:

  滿堂錦繡,一屋威嚴。眾門人齊誦《法華經》,老班首輕敲金鑄磬。佛前供養,盡是仙果仙花;案上安排,皆是素殽素品。輝煌寶燭,條條金焰射虹霓;馥鬱真香,道道玉煙飛彩霧。正是那講罷心閑方入定,白雲片片繞松梢。靜收慧劍魔頭絕,般若波羅善會高。

  那菩薩整衣出迓,行者登堂,坐了客位,隨命看茶。行者道:「茶不勞賜,但我師父在黃風山有難,特請菩薩施大法力降怪救師。」菩薩道:「我受了如來法令,在此鎮押黃風怪。如來賜了我一顆定風丹、一柄飛龍寶杖。當時被我拿住,饒了他的性命,放他去隱性歸山,不許傷生造孽。不知他今日欲害令師,有違教令,我之罪也。」那菩薩欲留行者,治齋相敘,行者懇辭,隨取了飛龍杖,與大聖一齊駕雲。

  不多時,至黃風山上。菩薩道:「大聖,這妖怪有些怕我,我只在雲端內住定,你下去與他索戰,誘他出來,我好施法力。」行者依言,按落雲頭,不容分說,掣鐵棒把他洞門打破。叫道:「妖怪,還我師父來也!」慌得那把門小妖急忙傳報。那怪道:「這潑猴著實無禮,再不伏善,反打破我門。這一出去,使陣神風,定要把他吹死。」仍前披掛,手綽鋼叉,又走出門來。見了行者,更不打話,撚叉當胸就刺;大聖側身躲過。舉棒對面相還戰不數合,那怪吊回頭,望巽地上,才待要張口呼風,只見那半空裡,靈吉菩薩將飛龍寶杖丟將下來,不知念了些甚麼咒語,卻是一條八爪金龍,撥喇的掄開兩爪,一把抓住妖精,提著頭,兩三捽,捽在山石崖邊,現了本相,卻是一個黃毛貂鼠。

  行者趕上,舉棒就打,被菩薩攔住道:「大聖,莫傷他命!我還要帶他去見如來。」又對行者道:「他本是靈山腳下的得道老鼠,因為偷了琉璃盞內的清油,燈火昏暗,恐怕金剛拿他,故此走了,卻在此處成精作怪。如來照見了他,不該死罪,故著我轄押,但他傷生造孽,拿上靈山。今又衝撞大聖,陷害唐僧,我拿他去見如來,明正其罪,才算這場功績哩。」行者聞言,卻謝了菩薩。菩薩西歸不題。

  卻說豬八戒在那林內,正思量行者,只聽得山阪下叫聲:「悟能兄弟,牽馬挑擔來耶。」那呆子認得是行者聲音,急收拾跑出林外,見了行者道:「哥哥,怎的幹事來?」行者道:「請靈吉菩薩,使一條飛龍杖,拿住妖精,原來是個黃毛貂鼠成精,被他帶去靈山見如來去了。我和你洞裡去救師父。」那呆子才歡歡喜喜。

  二人撞入裡面,把那一窩狡兔、妖狐、香獐、角鹿,一頓釘鈀、鐵棒,盡情打死,卻往後園拜救師父。師父出得門來,問道:「你兩人怎生捉得妖精?如何方救得我?」行者將那請靈吉降妖的事情,陳了一遍。師父謝之不盡。他兄弟們把洞中素物,安排些茶飯吃了,方才出門,找大路向西而去。

  畢竟不知向後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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