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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▼第十五回 蛇盤山諸神暗佑 鷹愁澗意馬收韁

  卻說行者伏侍唐僧西進,行經數日,正是那臘月寒天,朔風凜凜,滑凍凌凌。走的是些懸崖峭壁崎嶇路,疊嶺層巒險峻山。三藏在馬上,遙聞唿喇喇水聲聒耳,回頭叫:「悟空,是那裏水響?」

  行者道:「我記得此處叫做蛇盤山鷹愁澗,想必是澗裏水響。」

  說不了,馬到澗邊,三藏勒韁觀看。但見:

  涓涓寒脈穿雲過,湛湛清波映日紅。
  聲搖夜雨聞幽谷,彩發朝霞眩太空。
  千仞浪飛噴碎玉,一泓水響吼清風。
  流歸萬頃煙波去,鷗鷺相忘沒釣逢。

  師徒兩個正然看處,只見那澗當中響一聲,鑽出一條龍來,推波掀浪,攛出崖山,就搶長老。慌得個行者丟了行李,把師父抱下馬來,回頭便走。那條龍就趕不上,把他的白馬連鞍轡一口吞下肚去,依然伏水潛蹤。行者把師父送在那高阜上坐了,卻來牽馬挑擔,止存得一擔行李,不見了馬匹。他將行李擔送到師父面前道:「師父,那孽龍也不見蹤影,只是驚走我的馬了。」

  三藏道:「徒弟啊,卻怎生尋得馬著麼?」

  行者道:「放心,放心,等我去看來。」

  他打個唿哨,跳在空中,火眼金睛,用手搭涼篷,四下裏觀看,更不見馬的蹤跡。按落雲頭,報道:「師父,我們的馬斷乎是那龍吃了,四下裏再看不見。」

  三藏道:「徒弟呀,那廝能有多大口,卻將那匹大馬連鞍轡都吃了?想是驚張溜韁,走在那山凹之中。你再仔細看看。」

  行者道:「你也不知我的本事。我這雙眼,白日裏常看一千里路的吉凶。像那千里之內,蜻蜓兒展翅,我也看見,何期那匹大馬,我就不見?」

  三藏道:「既是他吃了,我如何前進?可憐啊,這千山萬水,怎生走得?」

  說著話,淚如雨落。行者見他哭將起來,他那裏忍得住暴燥,發聲喊道:「師父莫要這等膿包形麼,你坐著,坐著,等老孫去尋著那廝,教他還我馬匹便了。」

  三藏卻才扯住道:「徒弟啊,你那裏去尋他?只怕他暗地裏攛將出來,卻不又連我都害了?那時節人馬兩亡,怎生是好?」

  行者聞得這話,越加嗔怒,就叫喊如雷道:「你忒不濟,不濟!又要馬騎,又不放我去,似這般看著行李,坐到老罷。」

  哏哏的吆喝,正難息怒,只聽得空中有人言語,叫道:「孫大聖莫惱,唐御弟休哭。我等是觀音菩薩差來的一路神祗,特來暗中保取經者。」

  那長老聞言,慌忙禮拜。行者道:「你等是那幾個,可報名來,我好點卯。」

  眾神道:「我等是六丁六甲、五方揭諦、四值功曹、一十八位護教伽藍,各各輪流值日聽候。」

  行者道:「今日先從誰起?」

  眾揭諦道:「丁甲、功曹、伽藍輪次。我五方揭諦,惟金頭揭諦晝夜不離左右。」

  行者道:「既如此,不當值者且退,留下六丁神將與日值功曹和眾揭諦保守著我師父。等老孫尋那澗中的孽龍,教他還我馬來。」

  眾神遵令。三藏才放下心,坐在石崖之上,吩咐行者仔細。行者道:「只管寬心。」

  好猴王,束一束綿布直裰,撩起虎皮裙子,揝著金箍鐵棒,抖擻精神,逕臨澗壑,半雲半霧的,在那水面上高叫道:「潑泥鰍,還我馬來!還我馬來!」

  卻說那龍吃了三藏的白馬,伏在那澗底中間,潛靈養性,只聽得有人叫罵索馬。他按不住心中火發,急縱身躍浪翻波,跳將上來道:「是那個敢在這裏海口傷吾?」

  行者見了他,大咤一聲:「休走,還我馬來!」

  掄著棍,劈頭就打。那條龍張牙舞爪來抓。他兩個在澗邊前這一場賭鬥,果是驍雄。但見那:

  龍舒利爪,猴舉金箍。那個鬚垂白玉線,這個眼幌赤金燈。那個鬚下明珠噴彩霧,這個手中鐵棒舞狂風。那個是迷爺娘的業子,這個是欺天將的妖精。他兩個都因有難遭磨折,今要成功各顯能。

  來來往往,戰夠多時,盤旋良久,那條龍力軟筋麻,不能抵敵,打一個轉身,又攛於水內,深潛澗底,再不出頭。被猴王罵詈不絕,他也只推耳聾。

  行者沒及奈何,只得回見三藏道:「師父,這個怪被老孫罵將出來,他與我賭鬥多時,怯戰而走,只躲在水中間,再不出來了。」

  三藏道:「不知端的可是他吃了我馬?」

  行者道:「你看你說的話,不是他吃了,他還肯出來招聲,與老孫犯對?」

  三藏道:「你前日打虎時,曾說有降龍伏虎的手段,今日如何便不能降他?」

  原來那猴子吃不得人急他。見三藏搶白了他這一句,他就發起神威道:「不要說,不要說,等我與他再見個上下。」

  這猴王拽開步,跳到澗邊,使出那翻江攪海的神通,把一條鷹愁陡澗徹底澄清的水,攪得似那九曲黃河泛漲的波。那孽龍在於深澗中坐臥不寧,心中思想道:「這才是福無雙降,禍不單行。我才脫了天條死難,不上一年,在此隨緣度日,又撞著這般個潑魔,他來害我。」

  你看他越思越惱,受不得屈氣,咬著牙,跳將出去,罵道:「你是那裏來的潑魔,這等欺我?」

  行者道:「你莫管我那裏不那裏,你只還了馬,我就饒你性命。」

  那龍道:「你的馬是我吞下肚去,如何吐得出來?不還你,便待怎的?」

  行者道「不還馬時看棍,只打殺你,償了我馬的性命便罷。」

  他兩個又在那山崖下苦鬥。鬥不數合,小龍委實難搪,將身一幌,變作一條水蛇兒,鑽入草科中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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