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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


  行者拖將虎來道:「師父略坐一坐,等我脫下他的衣服來,穿了走路。」

  三藏道:「他那裏有甚衣服?」

  行者道:「師父莫管我,我自有處置。」

  好猴王,把毫毛拔下一根,吹口仙氣,叫:「變!」

  變作一把牛耳尖刀,從那虎腹上挑開皮,往下一剝,剝下個囫圇皮來。剁去了爪甲,割下頭來,割個四四方方一塊虎皮。提起來,量了一量道:「闊了些兒,一幅可作兩幅。」

  拿過刀來,又裁為兩幅。收起一幅,把一幅圍在腰間。路傍揪了一條葛籐,緊緊束定,遮了下體道:「師父,且去,且去。到了人家,借些針線,再縫不遲。」

  他把條鐵棒捻一捻,依舊像個針兒,收在耳裏。背著行李,請師父上馬。

  兩個前進,長老在馬上問道:「悟空,你才打虎的鐵棒,如何不見?」

  行者笑道:「師父,你不曉得。我這棍,本是東洋大海龍宮裏得來的,喚做天河鎮底神珍鐵,又喚做如意金箍棒。當年大反天宮,甚是虧他。隨身變化,要大就大,要小就小。剛才變做一個繡花針兒模樣,收在耳內矣。但用時,方可取出。」

  三藏聞言暗喜。又問道:「方才那虎見了你,怎麼就不動動?讓你自在打他,何說?」

  悟空道:「不瞞師父說,莫道是隻虎,就是一條龍,見了我也不敢無禮。我老孫頗有降龍伏虎的手段,翻江攪海的神通;見貌辨色,聆音察理;大之則量於宇宙,小之則攝於毫毛;變化無端,隱顯莫測。剝這個虎皮,何為稀罕?若到那疑難處,看展本事麼。」

  三藏聞得此言,愈加放懷無慮,策馬前行。

  師徒兩個走著路,說著話,不覺得太陽西墜。但見:

  燄燄斜暉返照,天涯海角歸雲。千山鳥雀噪聲頻,覓宿投林成陣。
  野獸雙雙對對,回窩族族群群。一鉤新月破黃昏。萬點明星光暈。

  行者道:「師父走動些,天色晚了。那壁廂樹木森森,想必是人家莊院,我們趕早投宿去來。」

  三藏果策馬而行,逕奔人家,到了莊院前下馬。行者撇了行李,走上前,叫聲:「開門!開門!」

  那裏面有一老者扶筇而出,唿喇的開了門。看見行者這般惡相,腰繫著一塊虎皮,好似個雷公模樣,諕得腳軟身麻,口出譫語道:「鬼來了!鬼來了!」

  三藏近前攙住,叫道:「老施主休怕。他是我貧僧的徒弟,不是鬼怪。」

  老者擡頭,見了三藏的面貌清奇,方才立定,問道:「你是那寺裏來的和尚,帶這惡人上我門來?」

  三藏道:「我貧僧是唐朝來的,往西天拜佛求經。適路過此間,天晚,特造檀府借宿一宵,明早不犯天光就行。萬望方便一二。」

  老者道:「你雖是個唐人,那個惡的卻非唐人。」

  悟空厲聲高呼道:「你這個老兒全沒眼色!唐人是我師父,我是他徒弟。我也不是甚糖人,蜜人,我是齊天大聖!你們這裏人家,也有認得我的。我也曾見你來。」

  那老者道:「你在那裏見我?」

  悟空道:「你小時不曾在我面前扒柴?不曾在我臉上挑菜?」

  老者道:「這廝胡說!你在那裏住?我在那裏住?我來你面前扒柴、挑菜?」

  悟空道:「我兒子便胡說。你是認不得我了,我本是這兩界山石匣中的大聖,你再認認看。」

  老者方才省悟道:「你倒有些像他。但你是怎麼得出來的?」

  悟空將菩薩勸善,令他等待唐僧揭帖脫身之事,對那老者細說了一遍。

  老者卻才下拜,將唐僧請到裏面,即喚老妻與兒女都來相見,具言前事,個個忻喜。又命看茶。茶罷,問悟空道:「大聖啊,你也有年紀了?」

  悟空道:「你今年幾歲了?」

  老者道:「我痴長一百三十歲了。」

  行者道:「還是我重子重孫哩。我那生身的年紀,我不記得是幾時;但只在這山腳下,已五百餘年了。」

  老者道:「是有,是有。我曾記得祖公公說,此山乃從天降下,就壓了一個神猴。只到如今,你才脫體。我那小時見你時,你頭上有草,臉上有泥,還不怕你;如今臉上無了泥,頭上無了草,卻像瘦了些,腰間又苫了一塊大虎皮,與鬼怪能差多少?」

  一家兒聽得這般話說,都呵呵大笑。

  這老兒頗賢,即令安排齋飯。飯後,悟空道:「你家姓甚?」

  老者道:「舍下姓陳。」

  三藏聞言,即下來起手道:「老施主與貧僧是華宗。」

  行者道:「師父,你是唐姓,怎的和他是華宗?」

  三藏道:「我俗家也姓陳,乃是唐朝海州弘農郡聚賢莊人氏。我的法名叫做陳玄奘。只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賜我做御弟三藏,指唐為姓,故名唐僧也。」

  那老者見說同姓,又十分歡喜。

  行者道:「老陳,左右打攪你家,我有五百多年不洗澡了,你可去燒些湯來,與我師徒們洗浴洗浴,一發臨行謝你。」

  那老兒即令燒湯拿盆,掌上燈火。師徒浴罷,坐在燈前。行者道:「老陳,還有一事累你:有針線借我用用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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