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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光陰撚指,卻當七日正會。玄奘又具表,請唐王拈香。此時善聲遍滿天下。太宗即排駕,率文武多官、后妃國戚,早赴寺裏。那一城人,無論大小尊卑,俱詣寺聽講。

  當有菩薩與木叉道:「今日是水陸正會,以一七繼七七,可矣了。我和你雜在眾人叢中,一則看他那會何如,二則看金蟬子可有福穿我的寶貝,三則也聽他講的是那一門經法。」

  兩人隨投寺裏。正是有緣得遇舊相識,般若還歸本道場。入到寺裏觀看,真個是:

  天朝大國,果勝裟婆。賽過祇園舍衛,也不亞上剎招提。那一派仙音響喨,佛號喧嘩。

  這菩薩直至多寶臺邊,果然是明智金蟬之相。詩曰:

  萬象澄明絕點埃,大典玄奘坐高臺。
  超生孤魂暗中到,聽法高流市上來。
  施物應機心路遠,出生隨意藏門開。
  對看講出無量法,老幼人人放喜懷。

  又詩曰:

  因遊法界講堂中,逢見相知不俗同。
  盡說目前千萬事,又談塵劫許多功。
  法雲容曳舒群岳,教網張羅滿太空。
  檢點人生歸善念,紛紛天雨落花紅。

  那法師在臺上念一會《受生度亡經》,談一會《安邦天寶篆》,又宣一會《勸修功卷》。這菩薩近前來,拍著寶臺,厲聲高叫道:「那和尚,你只會談小乘教法,可會談大乘麼?」

  玄奘聞言,心中大喜,翻身跳下臺來,對菩薩起手道:「老師父,弟子失瞻多罪。見前的蓋眾僧人,都講的是小乘教法,卻不知大乘教法如何。」

  菩薩道:「你這小乘教法,度不得亡者超昇,只可渾俗和光而已。我有大乘佛法三藏,能超亡者昇天,能度難人脫苦,能修無量壽身,能作無來無去。」

  正講處,有那司香巡堂官急奏唐王道:「法師正講談妙法,被兩個疥癩遊僧扯下來亂說胡話。」

  王令擒來。只見許多人將二僧推擁進後法堂,見了太宗,那僧人手也不起,拜也不拜,仰面道:「陛下問我何事?」

  唐王卻認得他,道:「你是前日送袈裟的和尚?」

  菩薩道:「正是。」

  太宗道:「你既來此處聽講,只該吃些齋便了,為何與我法師亂講,擾亂經堂,誤我佛事?」

  菩薩道:「你那法師講的是小乘教法,度不得亡者昇天。我有大乘佛法三藏,可以度亡脫苦,壽身無壞。」

  太宗正色喜問道:「你那大乘佛法在於何處?」

  菩薩道:「在大西天天竺國大雷音寺我佛如來處,能解百冤之結,能消無妄之災。」

  太宗道:「你可記得麼?」

  菩薩道:「我記得。」

  太宗大喜道:「教法師引去,請上臺開講。」

  那菩薩帶了木叉,飛上高臺,遂踏祥雲,直至九霄,現出救苦原身,托了淨瓶楊柳。左邊是木叉惠岸,執著棍,抖擻精神。喜的個唐王朝天禮拜,眾文武跪地焚香。滿寺中僧尼道俗、士人工賈,無一人不拜禱道:「好菩薩!好菩薩!」

  有讚為證。但見那:

  瑞靄散繽紛,祥光護法身。九霄華漢裏,現出女真人。那菩薩,頭上戴一頂金葉紐、翠花鋪、放金光、生瑞氣的垂珠纓絡;身上穿一領淡淡色、淺淺妝、盤金龍、飛綵鳳的結素藍袍;胸前掛一面對月明、舞清風、雜寶珠、攢翠玉的砌香環珮;腰間繫一條冰蠶絲、織金邊、登彩雲、促瑤海的錦繡絨裙;面前又領一個飛東洋、遊普世、感恩行孝、黃毛紅嘴白鸚哥。手內托著一個施恩濟世的寶瓶,瓶內插著一枝灑青霄、撒大惡、掃開殘霧垂楊柳。玉環穿繡扣,金蓮足下深。三天許出入。這才是救苦救難觀世音。

  喜的個唐太宗忘了江山,愛的那文武官失卻朝禮,蓋眾多人都念「南無觀世音菩薩」。太宗即傳旨,教巧手丹青描下菩薩真像。旨意一聲,選出個圖神寫聖、遠見高明的吳道子(此人即後圖功臣於凌煙閣者)。當時展開妙筆,圖寫真形。那菩薩祥雲漸遠,霎時間不見了金光。只見那半空中滴溜溜落下一張簡帖,上有幾句頌子,寫得明白。頌曰:

  禮上大唐君,西方有妙文。程途十萬八千里,大乘進慇懃。此經回上國,能超鬼出群。若有肯去者,求正果金身。

  太宗見了頌子,即命眾僧:「且收勝會,待我差人取得大乘經來,再秉丹誠,重修善果。」

  眾官無不遵依。當時在寺中問曰:「誰肯領朕旨意,上西天拜佛求經?」

  問不了,傍邊閃過法師,帝前施禮道:「貧僧不才,願效犬馬之勞,與陛下求取真經,祈保我王江山永固。」

  唐王大喜,上前將御手扶起道:「法師果能盡此忠賢,不怕程途遙遠,跋涉山川,朕情願與你拜為兄弟。」

  玄奘頓首謝恩。唐王果是十分賢德,就去那寺裏佛前,與玄奘拜了四拜,口稱「御弟聖僧」。玄奘感謝不盡道:「陛下,貧僧有何德何能,敢蒙天恩眷顧如此?我這一去,定要捐軀努力,直至西天;如不到西天,不得真經,即死也不敢回國,永墮沉淪地獄。」

  隨在佛前拈香,以此為誓。唐王甚喜,即命回鑾,待選良利日辰,發牒出行,遂此駕回各散。

  玄奘亦回洪福寺裏。那本寺多僧與幾個徒弟,早聞取經之事,都來相見,因問:「發誓願上西天,實否?」

  玄奘道:「是實。」

  他徒弟道:「師父啊,嘗聞人言,西天路遠,更多虎豹妖魔。只怕有去無回,難保身命。」

  玄奘道:「我已發了洪誓大願,不取真經,永墮沉淪地獄。大抵是受王恩寵,不得不盡忠以報國耳。我此去真是渺渺茫茫,吉凶難定。」

  又道:「徒弟們,我去之後,或三二年,或五七年,但看那山門裏松枝頭向東,我即回來;不然,斷不回矣。」

  眾徒將此言切切而記。

  次早,太宗設朝,聚集文武,寫了取經文牒,用了通行寶印。有欽天監奏曰:「今日是人尊吉星,堪宜出行遠路。」

  唐王大喜。又見黃門官奏道:「御弟法師朝門外候旨。」

  隨即宣上寶殿道:「御弟,今日是出行吉日。這是通關文牒。朕又有一個紫金缽盂,送你途中化齋而用。再選兩個長行的從者。又欽賜你馬一匹,送為遠行腳力。你可就此行程。」

  玄奘大喜,即便謝了恩,領了物事,更無留滯之意。唐王排駕,與多官同送至關外。只見那洪福寺僧與諸徒將玄奘的冬夏衣服,俱送在關外相等。唐王見了,先教收拾行囊、馬匹,然後著官人執壺酌酒。太宗舉爵,又問曰:「御弟雅號甚稱?」

  玄奘道:「貧僧出家人,未敢稱號。」

  太宗道:「當時菩薩說,西天有經三藏。御弟可指經取號,號作三藏何如?」

  玄奘又謝恩,接了御酒道:「陛下,酒乃僧家頭一戒,貧僧自為人,不會飲酒。」

  太宗道:「今日之行,比他事不同,此乃素酒,只飲此一杯,以盡朕奉餞之意。」

  三藏不敢不受,接了酒,方待要飲,只見太宗低頭,將御指拾一撮塵土,彈入酒中。三藏不解其意,太宗笑道:「御弟啊,這一去,到西天,幾時可回?」

  三藏道:「只在三年,逕回上國。」

  太宗道:「日久年深,山遙路遠,御弟可進此酒:寧戀本鄉一捻土,莫愛他鄉萬兩金。」

  三藏方悟捻土之意,復謝恩飲盡,辭謝出關而去。唐王駕回。

  畢竟不知此去何如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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