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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卷 一文錢小隙造奇冤(5)


  且說朱常引家人、媳婦,扛著屍首趕到趙家,一路打將進去。直到堂中,見四面門戶緊閉,並無一個人影。朱常教:「把屍首居中停下,打到裡邊去,拿趙完這老亡八出來,鎖在死屍腳上!」眾人一齊動手,乒乒乓乓將遮堂亂打,那遮堂已是離了窠臼的,不消幾下,一扇扇都倒下去,屍首上又壓上一層。眾人只顧向前,那知下面有物。趙壽見打下遮堂,把鑼篩起。外邊人聽見,發聲喊,搶將入來。朱常聽得篩鑼,只道有人來搶屍首,急掣身出來,眾人已至堂中,兩下你揪我扯,攪做一團,滾做一塊。裡邊趙完三人大喊:「田牛兒!你母親都被打死了,不要放走了人!」田牛兒聽見,急奔來問:「我母親如何卻在這裡?」趙完道:「他剛同丁老官走來問我,遮堂打下,壓死在內。我急走得快,方逃得性命。若遲一步兒,這時也不知怎地了!」田牛兒與趙一郎將遮堂搬開,露出兩個屍首。

  田牛兒看娘時,頭已打開,腦漿鮮血滿地,放聲大哭。朱常聽見,只道還是假的,急抽身一望,果然有兩個屍首,著了忙,往外就跑。這些家人、媳婦,見家主走了,各要攦脫逃走,一路揪扭打將出來。那知門口有人把住,一個也走不脫,都被拿住。趙完叫道:「莫打壞了人!」故此朱常等不十分吃虧。趙壽取出鏈子繩索,男子、婦女鎖做一堂。田牛兒痛哭了一回,心中忿怒,跳起身道:「我把朱常這狗忘八,照依母親打死罷了!」

  趙完攔住道:「不可!不可!如今自有官法究治了,你打死他做甚?」教眾人扯過一邊。此時已哄動遠近村坊,地方鄰里,無有不到趙家觀看。趙完留到後邊,備起酒席款待,要眾人具個白晝劫殺公呈。

  那些人都是趙完的親戚佃戶,雇工人等,誰敢不依。

  趙完連夜裝起四五隻大船,載了地鄰干證人等,把兩隻將朱常一家人鎖縛在艙裡。行了一夜,方到婺源縣台。候大尹蚤衙升堂,地方人等先將呈子具上。這大尹展開,觀看一過,問了備細,即差人押著地方並屍親趙完、田牛兒、卜才前去,將三個屍首盛殮了,吊來相驗。朱常一家人,都發在鋪裡羈侯。那時朱常家中,自有佃戶報知,兒子朱太星夜趕來看覷,自不必說。有句俗語道得好:官無三日急。那屍棺便吊到了,這大尹如何就有工夫去相驗。

  隔了半個多月,方才出牌,著地方備辦登場法物,鋪中取出朱常一干人,都到屍場上。仵作人逐一看報道:「丁文太陽有傷,周圍二寸有餘,骨頭粉碎。田婆腦門打開,腦髓漏盡,右肋骨踢折三根。二人實系打死。卜才妻子頸下有縊死繩痕,遍身別無傷損,此系縊死是實。」大尹見報,心中駭異道:「據這呈子上,稱說舡翻落水身死,如何卻是縊死的?」

  朱常就稟道:「爺爺!眾耳眾目所見,如何卻是縊死的?這明明仵作人得了趙完銀子,妄報老爺!」大尹恐怕趙完將別個屍首顛換了,便喚蔔才:「你去認這屍首,正是你妻子的麼?」蔔才上前一認,回復道:「正是小人妻子!」

  大尹道:「是昨日登時死的?」蔔才道:「是。」大尹問了詳細,自走下來,把三個屍首逐一親驗,仵作人所報不差,暗稱奇怪!分付把棺木蓋上封好,帶到縣裡來審。

  大尹在轎上,一路思想,心下明白。回縣坐下,發眾犯都跪在儀門外,單喚朱常上去,道:「朱常,你不但打死趙家二命,連這婦人,也是你謀死的。須從實招來。」朱常道:「這是家人卜才的妻子余氏,實被趙完打下水死的,地方上人,都是見的,如何反是小人謀死?爺爺若不信,只問卜才便見明白。」大尹喝道:「胡說!這蔔才乃你一路之人,我豈不曉得!敢在我面前支吾!夾起來。」

  眾皂隸一齊答應上前,把朱常鞋襪去了,套上夾棍,便喊起來。那朱常本是富足之人,雖然好打官司,從不曾受此痛苦,只得一一吐實:「這屍首是浮梁江口不知何人撇下的。」大尹錄了口詞,叫跪在丹墀下。又喚蔔才進來,問道:「死的婦人果是你妻子麼?」蔔才道:「正是小人妻子。」大尹道:「既是你妻子,如何把他謀死了,詐害趙完?」蔔才道:「爺爺!昨日趙完打下水身死,地方上人都看見的。」

  大尹把氣拍在桌上一連七八拍,大喝道:「你這該死的奴才!這是誰家的婦人,你冒認做妻子,詐害別人!你家主已招稱,是你把他謀死。還敢巧辯,快夾起來!」卜才見大尹像道士打靈牌一般,把氣拍一片聲亂拍亂喊,將魂魄都驚落了。又聽見家主已招,只得稟道:「這都是家主教小人認作妻子,並不幹小人之事。」大尹道:「你一一從實細說。」蔔才將下船遇見屍首,定計詐趙完前後事細說一過,與朱常無二。大尹已知是實,又問道:「這婦人雖不是你謀死,也不該冒認為妻,詐害平人。那丁文、田婆卻是你與家主打死的,這須沒得說。」蔔才道:「爺爺!其實不曾打死,就夾死小人,也不招的。」

  大尹也教跪在丹墀。又喚趙完並地方來問,都執朱常扛屍到家,乘勢打死。大尹因朱常造謀詐害趙完事實,連這人命也疑心是真,又把朱常夾起來。朱常熬刑不起,只得屈招。大尹將朱常、蔔才各打四十,擬成斬罪,下在死囚牢裡。其餘十人,各打二十板,三個充軍,七個徒罪,亦各下監。六個婦人,都是杖罪,發回原籍。其田斷歸趙完,代趙甯還原借朱常銀兩。又行文關會浮梁縣,查究婦人屍首來歷。

  那朱常初念,只要把那屍首做個媒兒,趙完怕打人命官司,必定央人兜收私處,這三十多畝田,不消說起歸他,還要紮詐一注大錢,故此用這一片心機。誰知激變趙壽做出沒天理事來對付,反中了他計。當下來到牢裡,不勝懊悔,想道:「這蚤若不遇這屍首,也不見得到這地位!」正是:

  蚤知更有強中手,卻悔當初枉用心。

  朱常料道此處定難翻案,叫兒子分付道:「我想三個屍棺,必是釘稀板薄,交了春氣,自然腐爛。你今先去會了該房,捺住關會文書。回去教婦人們莫要洩漏這縊死屍首消息。一面向本省上司去告准,捱至來年四五月間,然後催關去審,那時爛沒了縊死繩痕,好與他白賴。一事虛了,事事皆虛,不愁這死罪不脫!」

  朱太依了父親,前去行事,不在話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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