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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卷 盧太學詩酒傲王侯(6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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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說鈕成剛吃飽得酒食,受了這頓拳頭腳尖,銀子原被奪去,轉思轉惱,愈想愈氣。到半夜裡火一般發熱起來,覺道心頭脹悶難過,次日便爬不起來。到第二日早上,對老婆道:「我覺得身子不好,莫不要死?你快去叫我哥哥來商議。」 自古道無巧不成書。元來鈕成有個嫡親哥子鈕文,正賣與令史譚遵家為奴。金氏平昔也曾到譚遵家幾次,路徑已熟,故此教他去叫。當下金氏聽見老公說出要死的話,心下著忙,帶轉門兒,冒著風寒,一徑往縣中去尋鈕文。 那譚遵四處察訪盧楠的事過,並無一件;知縣又再三催促,到是個兩難之事。 這一日正坐在公廨中,只見一個婦人慌慌張張的走入來,舉目看時,不是別人,卻是家人鈕文的弟婦。金氏向前道了萬福,問道:「請問令史,我家伯伯可在麼?」 譚遵道:「到縣門前買小菜就來,你有甚事恁般驚惶?」金氏道:「好教令史得知:我丈夫前日與盧監生家人盧才費口,夜間就病起來,如今十分沉重,特來尋伯伯去商量。」潭遵聞言,不勝歡喜。忙問道:「且說為甚與他家費口?」金氏即將與盧才借銀起,直至相打之事,細細說了一遍。譚遵道:「原來恁地!你丈夫沒事便罷,有些山高水低,急來報知,包在我身上,與你出氣!還要他一注大財鄉,彀你下半世快活。」金氏道:「若得令史張主,可知好麼。」 正說間,鈕文已回。金氏將這事說知,一齊同去。臨出門,譚遵又囑付道:「如有變故,速速來報!」鈕文應允。離了縣中,不消一個時辰,早到家中。推門進去,不見一些聲息。到床上看時,把二人嚇做一跳。元來直僵僵挺在上面,不知死過幾時了。 金氏便號淘大哭起來。正是: 夫妻本是同林鳥,大限來時各自飛。 那些東鄰西舍聽得哭聲,都來觀看,齊道:「虎一般的後生,活活打死了。可憐!可憐!」鈕文對金氏說道:「你且莫哭,同去報與我主人,再作區處。」 金氏依言,鎖了大門,囑付鄰里看覷則個,跟著鈕文就走。那鄰里中商議道:「他家一定去告狀了!地方人命重情,我們也須呈明,脫了干係。」隨後也往縣裡去呈報。其時遠近村坊盡知鈕成已死,早有人報與盧楠。那盧楠原是疏略之人,兩日鈕成不去領這銀券,連其事卻也忘了,及至聞了此信,即差人去尋獲盧才送官。那知盧才聽見鈕成死了,料道不肯干休,已先逃之夭夭。不在話下。 且說鈕文、金氏,一口氣跑到縣裡,報知譚遵。譚遵大喜,悄悄的先到縣中稟了知縣。出來與二人說明就裡,教了說話,流水寫起狀詞,單告盧楠強佔金氏不遂,將鈕成擒歸打死。教二人擊鼓叫冤。鈕文依了家主,領著金氏,不管三七念一,執了一塊木柴,把鼓亂敲,口內一片聲叫喊:「救命!」衙門差役,自有譚遵分付,並無攔阻。汪知縣呼得擊鼓,即時升堂,喚鈕文、金氏至案前。才看狀詞,恰好地鄰也到了。知縣專心在盧楠身上,也不看地鄰呈子是怎樣情由,假意問了幾句,不等發房,即時出簽,差人捉盧楠立刻赴縣。公差又受了譚遵的叮囑,道:「大爺惱得盧楠要緊,你們此去,只除婦女、孩子,其餘但是男子漢,盡數拿來。」 眾皂快素知知縣與盧監生有仇,況且是個大家,若還人少,進不得他家大門,遂聚起三兄四弟,共有四五十人,分明是一群猛虎。此時隆冬日短,天已傍晚,彤雲密佈,朔風凜冽,好不寒冷!譚遵要奉承知縣,陪出酒漿,與眾人先發個興頭。一家點起一根火把,飛奔至盧家門首,發一聲喊,齊搶入去,逢著的便拿。家人們不知為甚,嚇得東倒西歪,兒啼女哭,沒奔一頭處。盧楠娘子正同著丫頭們,在房中圍爐向火,忽聞得外面人聲鼎沸,只道是漏了火,急叫丫鬟們觀看。尚未動步,房門口早有家人報道:「大娘,不好了!外邊無數人執著火把,打進來也!」 盧楠娘子還認做強盜來打劫,驚得三十六個牙齒矻磴磴的相打,慌忙叫丫鬟快閉上房門。言猶未了,一片火光,早已擁入房裡。那些丫頭們奔走不迭,只叫:「大王爺饒命!」眾人道:「胡說!我們是本縣大爺差來拿盧楠的。什麼大王爺!」 盧楠娘子見說這話,就明白向日丈夫怠慢了知縣,今日尋事故來擺佈。便道:「既是公差,難道不知法度的?我家總有事在縣,量來不過戶婚田土的事罷了,須不是大逆不道,如何白日裡不來,黑夜間率領多人,明火執杖,打入房帷,乘機搶劫?明日到公堂上去講,該得何罪?」眾公差道:「只要還了我盧楠,但憑到公堂上去講!」遂滿房遍搜一過,只揀器皿寶玩,取勾像意,方才出門。又打到別個房裡,把姬妾們都驚得躲入床底下去。 各處搜到,不見盧楠,料想必在園上,一齊又趕入去。盧楠正與四五個賓客,在暖閣上飲酒,小優兩傍吹唱,恰好差去拿盧才的家人,在那裡回話,又是兩個亂喊上樓報道:「相公,禍事到也!」盧楠帶醉問道:「有何禍事?」家人道:「不知為甚,許多人打進大宅搶劫東西,逢著的便被拿住,今已打入相公房中去了!」眾賓客被這一驚,一滴酒也無了,齊道:「這是為何?可去看來!」便要起身。 盧楠全不在意,反攔住道:「由他自搶,我們且吃酒,莫要敗興,快斟熱酒來!」家人跌足道:「相公!外邊恁般慌亂,如何還要飲酒!」說聲未了,忽見樓前一派火光閃爍,眾公差齊擁上樓。嚇得那幾個小優滿樓亂滾,無處藏躲。 盧楠大怒,喝道:「甚麼人,敢到此放肆!」叫人快拿。眾公差道:「本縣大爺請你說話,只怕拿不得的!」一條索子,套在頸裡,道:「快走!快走!」盧楠道:「我有何事,這等無禮!偏不去!」眾公差道:「老實說:向日請便請你不動,如今拿到要拿去的!」牽著索子,推的推,扯的扯,擁下樓來。家人共拿了十四五個。眾人還想連賓客都拿,內中有人認得,俱是貴家公子,又是有名頭秀才,遂不敢去惹他。一行人離了園中,一路鬧炒炒直至縣裡。這幾個賓客,放心不下,也隨來觀看。躲過的家人,也自出頭,奉著主母之命,將了銀兩,趕來央人使用打探。不在話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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