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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獄中訟冤(6)


  話分兩頭。卻說苗全自從撇了李承祖,雇著生口趕到家中。只說已至戰場,無處覓尋骸骨,小官人患病身亡。因少了盤纏,不能帶回,就埋在彼。暗將真信透與焦氏。那時玉英姊妹一來思念父親,二來被焦氏日夕打罵,不勝苦楚。又聞了這個消息,愈加悲傷。焦氏也假意啼哭一番。那童僕們見家主陣亡,小官人又死,各尋旺處飛去。單單剩得苗全夫妻和兩個養娘,門庭冷如冰炭。焦氏恨不得一口氣吹大了亞奴,襲了官職,依然熱鬧。又聞得兵科給事中上疏,奏請優恤陣亡將士,聖旨下在兵部查複。焦氏多將金銀與焦榕,到部中上下使用,要謀升個指揮之職。那焦榕平日與人幹辦,打慣了偏手,就是妹子也說不得也要下只手兒。

  一日,焦榕走來回覆妹子說話,焦氏安排酒肴款待。元來他兄妹都與酒甕同年,吃殺不醉的。從午後吃起直至申牌時分,酒已將竭,還不肯止,又教苗全去買酒。

  苗全提個酒瓶走出大門,剛欲跨下階頭,遠遠望見一騎生口,上坐一個小廝,卻是小主人李承祖。吃這驚不小!暗道:「元來這冤家還在!」掇轉身跑入裡邊,悄悄報知焦氏。焦氏即與焦榕商議停當,教苗全出後門去買砒霜。二人依舊坐著飲酒,等候李承祖進來。不題。

  且說李承祖到了自家門首,跳下生口,趕腳的背著竹籠,跟將進來。直至堂中,靜悄悄並不見一人,心內傷感道:「爹爹死了,就弄得這般冷落!」教趕腳的把竹籠供在靈座上,打發自去。李承祖向靈前叩拜,轉念去時的苦楚,不覺淚如泉湧,哭倒在拜台之上。焦氏聽得哭聲,假意教丫頭出來觀看。那丫頭跑至堂中,見是李承祖,驚得魂不附體,帶跌而奔,報道:「奶奶,公子的魂靈來家了!」

  焦氏照面一口涎沫,道:「啐!青天白日這樣亂說!」丫頭道:「見在靈前啼哭!奶奶若不信,一同去看。」焦榕也假意說道:「不信有這般奇事!」一齊走出外邊。李承祖看見,帶著眼淚向前拜見。焦榕扶住道:「途路風霜,不要拜了。」

  焦氏掙下幾點眼淚,說道:「苗全回來,說你有不好的信息,日夜想念,懊悔當初教你出去。今幸無事,萬千之喜了!只是可曾尋得骸骨?」李承祖指著竹籠道:「這個裡邊就是!」焦氏捧著竹籠,便哭起天來。玉英姊妹,已是知得李承祖無恙,又驚又喜,奔至堂前,四個男女,抱做一團而哭。

  哭了一回,玉英道:「苗全說你已死,怎地卻又活了?」李承祖將途中染病,苗全不容暫停,直至遇見和尚送歸始末,一一道出。焦榕怒道:「苗全這奴才恁般可惡!待我送他到官,活活敲死,與賢甥出氣!」李承祖道:「若得舅舅主張,可知好麼!」焦氏道:「你途中辛苦了,且進去吃些酒飯,將息身子。」遂都入後邊。

  焦榕扯李承祖坐下,玉英姊妹,自避過一邊。焦氏一面教丫頭把酒去熱,自己踅到後門首,恰好苗全已在那裡等候。焦氏接了藥,分付他停一回進來。焦氏到廚下,將丫頭使開,把藥傾入壺中,依原走來坐下。

  少頃,丫頭將酒鏇湯得飛滾,拿至桌邊。焦榕取過一隻茶甌,滿滿斟一杯,遞與承祖道:「賢甥,借花獻佛,權當與你洗塵。」承祖道:「多謝舅舅!」接過手放下,也要斟一杯回敬。

  焦榕又拿起,直推至口邊道:「我們飲得多了,這壺中所存有限,你且乘熱飲一杯。」李承祖不知好歹,骨都都飲個乾淨。焦榕又斟過一杯道:「小官人家須要飲個雙杯。」又推到口邊。那李承祖因是尊長相勸,不敢推託,又飲幹了。焦榕再把壺斟時,只有小半杯,一發勸李承祖飲了。那酒不飲也罷,才到腹中,便覺難過,連叫肚痛。焦氏道:「想是路上觸了臭氣了。」李承祖道:「也不曾觸甚臭氣。」焦氏道:「或者三不知,那裡覺得!」須臾間藥性發作,猶如鋼槍攢刺,烈火焚燒,疼痛難忍,叫聲:「痛死我也!」跌倒在地。

  焦榕假驚道:「好端端地,為何痛得恁般利害?」焦氏道;「一定是絞腸沙了。」急教丫頭扶至玉英床上睡下,亂攧亂跌,只叫難過。慌得玉英姊妹手足無措,那裡按得他住!不消半個時辰,五臟迸裂,七竅流紅,大叫一聲,命歸泉府!旁邊就哭殺了玉英姊妹,喜殺了焦氏婆娘,也假哭幾聲。焦榕道:「看這模樣,必是觸犯了神道,被喪煞打了。如今幸喜已到家裡,還好。只是占了甥女臥處,不當穩便。就今夜殮過,省得他們害怕。」焦氏便去取出些銀錢。

  那時苗全已轉進前門,打探聽得裡邊哭聲鼎沸,量來已是完帳,徑走入來。

  焦氏恰好看見,把銀遞與苗全,急忙去買一具棺木,又買兩壺酒,與苗全吃夠一醉。先把棺木放在一門廂房裡,然後揎拳裸臂,跨入房中,教玉英姊妹走開。向床上翻那屍首,也不揩抹去血污,也不換件衣服,伸著雙手,便抱起來。一則那廝有些蠻力,二則又趁著酒興,三則十數歲孩子,原不甚重,輕輕的托在兩臂,直至廂房內盛殮。玉英姊妹,隨後哭泣。誰知苗全落了銀子,買小了棺木,屍首放下去,兩隻腿露出了五六寸。只得將腿兒豎起,卻又頂浮了棺蓋。苗全扯來拽去,沒做理會。

  玉英姊妹看了這個光景,越發哭得慘傷。焦氏沉吟半晌,心生一計。把玉英姊妹並丫頭都打發出外,掩上門兒,教苗全將屍首拖在地上,提起斧頭,砍下兩隻小腿,橫在頭下,倒好做個枕兒。收拾停當,釘上棺蓋,開門出來,焦榕自回家去。玉英覷見棺已釘好,暗想道:「適來放不下,如何打發我姊妹出來了,便能釘上棺蓋?難道他們有甚法術,把棺木化大了,屍首縮小了?」好生委決不下。過了兩日,焦氏備起衣衾棺槨,將丈夫骸骨重新殮過,擇日安葬祖塋。

  恰好優恤的覆本已下:李雄止贈忠勇將軍,不准升襲指揮。焦氏用費若干銀兩,空自送在水裡。到了安葬之日,親鄰齊來相送。李承祖也就埋在墳側。偶有人問及,只說路上得了病症,到家便亡。那親戚都不是切己之事,那個去查他細底。

  可憐李承祖沙場內倒掙挫得性命,家庭中反斷送了殘生。正是:

  非故翻如故,宜親卻不親。
  萬般皆是命,半點不由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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