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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卷 獨孤生歸途鬧夢(6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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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白氏心中正自煩惱,況且連歌數曲,口乾舌燥,聲氣都乏了,如何肯再唱!低著頭,只是不應。那長須的叫道:「違令!」又拋下一巨觥。這時遐叔一肚子氣怎麼再忍得住!暗裡從地下摸得兩塊大磚橛子,先一磚飛去,恰好打中那長須的頭。再一磚飛去,打中白氏的額上。只聽得殿上一片嚷將起來,叫道:「有賊!有賊!」東奔西散,一眼間蚤不見了。那遐叔走到殿上,四下打看,莫說一個人,連這鋪設的灑筵器具,一些沒有蹤跡。好生奇怪!嚇得眼跳心驚,把個舌頭伸出,半晌還縮不進去。 那遐叔想了一會,歎道:「我曉得了!一定是我的娘子已死,他的魂靈遊到此間,卻被我一磚把他驚散了!」這夜怎麼還睡得著?等不得金雞三唱,便束裝上路。天色未明,已到洛陽城外。捱進開陽門,經奔崇賢裡,一步步含著眼淚而來,遙望家門,卻又不見一些孝事。那心兒裡就是十五六個吊桶打水,七上八落的跳一個不止。進了大門,走到堂上,撞著梅香翠翹,連忙問道:「娘子安否如何?」口內雖然問他,身上卻擔著一把冷汗,誠恐怕說出一句不吉利的話來。只見翠翹不慌不忙的答道:「娘子睡在房裡,說今蚤有些頭痛,還未曾起來梳洗哩!」 遐叔聽見翠翹說道娘子無恙,這一句話就如分娩的孕婦,嘭底一聲,孩子頭落地,心下好不寬暢。只是夜來之事,好生疑惑。忙忙進到臥房裡面問道:「夜來做甚不好睡!今蚤走不起?」 白氏答道:「我昨夜害魘哩!只因你別去三年,杳無歸信,我心中時常憂憶。夜來做成一夢,要親到西川訪問你的消息。直行到巫山地面,在神女廟裡投歇。那神女又托夢與我,說你已離巴蜀,蚤晚到家,休得途中錯過,枉受辛苦。我依還尋著舊路而回,將近開陽門二十餘裡,踏著月色,要趕進城。忽遇一夥少年,把我逼到龍華寺玩月賞花。飲酒之間,又要我歌曲,整整的歌了六曲,還被一個長須屢次罰酒。不意從空中飛下兩塊磚橛子,一塊打了長須的頭,一塊打了我的額角上,瞥然驚醒,遂覺頭痛。因此起身不得,還睡在這裡。」遐叔聽罷,連叫:「怪哉!怪哉!怎麼有恁般異事!」 白氏便問有何異事?遐叔把昨夜寺中宿歇,看見的事情,從頭細說一遍。白氏見說,也稱奇怪,道:「元來我昨夜做的卻是真夢?但不知這夥惡少是誰?」遐叔道:「這也是夢中之事,不必要深究了。」 說話的,我且問你:那世上說謊的也盡多,少不得依經傍注,有個邊際,從沒有見你恁樣說瞞天謊的祖師!那白氏在家裡做夢,到龍華寺中歌曲,須不是親身下降,怎麼獨孤遐叔便見他的形象?這般沒根據的話,就騙三歲孩子也不肯信,如何哄得我過?看官有所不知,大凡夢者,想也,因也,有因便有想,有想便有夢。那白氏行思坐想,一心記掛著丈夫,所以夢中真靈飛越,有形有像,俱為實境。那遐叔亦因想念渾家,幽思已極,故此雖在醒時,這點神魂,便入了渾家夢中。此乃兩下精神相貫,魂魄感通,淺而易見之事,怎說在下掉謊!正是: 只因別後幽思切,致使精靈暗往回。 當下白氏說道:「夢中之事,所見皆同,這也不必說了。且問你:一去許久,並無音耗,雖則夢中在巫山廟祈夢,蒙神女指示,說你一路安穩,干求稱意。我想蜀道艱難,不知怎生到得成都?便到了成都,不知可曾見韋皋?便見了韋皋,不知贈得你幾何?」遐叔驚道:「我當初經過巫峽,聽說山上神女頗有靈感,曾暗祈他托汝一夢,傳個平安消息。不道果然夢見!真個有些靈感。只是我到得成都,偶值韋皋兩次出征,因此在碧落觀整整的住了兩年半,路上走了半年,遂至擔擱,有負初盟。猶喜得韋皋故人情重,相待甚厚。若不是我一意告辭,這蚤晚還被他留住,未得回來。」將那路途跋涉,旅邸淒涼,並韋皋款待贈金,差人遠送,前後之事,一一細說。夫妻二人感歎不盡。把那三百金日逐用度,遐叔埋頭讀書。 約莫半年有餘,韋皋差兩員將校,齎書送到黃金一萬兩,蜀錦一千匹。遐叔連忙寫了謝書,款待來使去後,對白氏道:「我先人出仕三十餘年,何嘗有此宦橐!我一來家世清白,二來又是儒素,只前次所贈,以足度日,何必又要許多!且把來封好收置,待我異日成名,另有用處。」白氏依著丈夫言語,收置不題。 且說唐朝制科,率以三歲為期。遐叔自貞元十五年下第,西游巴蜀,卻錯了十八年這次。直到二十一年,又該殿試時分,打疊行囊,辭別白氏,上京應舉。 那知貢舉官乃是中書門下侍郎崔群,素知遐叔才名,有心檢他出來取作首卷。呈上德宗天子,御筆親題狀元及第。那遐叔有名已久,榜下之日,那一個不以為得人。舊例遊街三日,曲江賜宴,雁塔題名。欽除翰林修撰,專知制誥。謝恩之後,即寫家書,差人迎接白氏夫人赴京,共享富貴。 且說白氏在家,掐指過了試期,眼盼盼懸望佳音。一日,正在閨房中,忽聽得堂前鼎沸。連忙教翠翹出去看時,恰正是京中走報的來報喜。白氏問了詳細,知得丈夫中了頭名狀元,以手加額,對天拜謝。整備酒飯,款待報人。頃刻就嚷遍滿城,白氏親族中俱來稱賀。那白長吉昔日把遐叔何等奚落,及到中了,卻又老著臉皮,備了厚禮也來稱賀。那白氏是個記德不記仇的賢婦,念著同胞分上,將前情一筆都勾。相見之間,千歡萬喜。白長吉自捱進了身子,無一日不來掇臀捧屁。就是平日從不往來,極疏冷的親戚,也來殷勤趨奉,到教白氏應酬不暇。 那齎書的差人,星夜趕到洛陽,叩見白氏,將書呈上。白氏拆開,看到書後有詩一首,雲:「玉京仙府獻書人,賜出宮袍似爛銀。寄語機中愁苦婦,好將顏面對蘇秦。」白氏看罷,微微笑道:「原來相公要迎我至京。」遂留下差人,擇吉起程。那時府縣撥送船夫,親戚都來餞送。白長吉親送妹子至京。遐叔接入衙門,夫妻相見,喜從天降。白長吉向前請罪,遐叔度量寬弘,全無芥蒂。即便擺設家筵,款待不題。 不想那年德宗皇帝晏駕,百官共立順宗登位。不上半年,順宗也就崩了。又立憲宗登位,改元元和元年。到四月間,遐叔蚤升任翰林院學士,知制誥如故。 你道他為何升得恁驟?元來大行皇帝的遺詔與新帝登極的詔書,前後四篇,都出遐叔之作。這是朝廷極大手筆,以此累功,不次遷擢。恰好五月間,有大赦天下詔書,遐叔乘這個機會,就討了宣赦的差,夫妻二人,衣錦還鄉。親戚們都在十裡外迎接,府縣官也出郭相迎。遐叔回到家中,焚黃謁墓,殺豬宰羊,做慶喜筵席,遍請親鄰。飲酒中間,說起龍華寺曾許下願心,要把韋皋送來的黃金萬兩,蜀錦千匹,都舍在寺裡,重修寶殿,再整山門。即便選擇吉辰,興動工役。其時白敏中以中書侍郎請告歸家。白居易新授杭州府太守,回來赴任。兩個都到遐叔處賀喜。見此勝緣,各各佈施。那州縣官也要奉承遐叔,無一個不來助工。眼見得這龍華寺不日建造起來,比初時越覺齊整。但見: 寶殿嵯峨侵碧落,山門弘敞壓閻浮。 卻說韋皋久鎮蜀中,自知年紀漸老,萬一西番南夷,有些決撒,恐損威名。 上表固請賅骨,因薦遐叔自代。奉聖旨:「韋皋鎮蜀多年,功勞積著,可進光祿大夫、右丞相、同平章事,封襄國公,馳驛回朝。獨孤遐叔累掌絲綸,王言無忝,訪之輿望,僉謂通材;可加兵部侍郎,領西川節度使。仍著走馬赴任,無得遲誤。 欽此。」遐叔接了詔書,恐怕違了欽限,便同白氏夫人乘傳而去。未到半路,蚤有韋皋差官迎接,約定在夔府交代。恰好巫山神女廟正在夔府地方。遐叔與白氏乘此便道,先往廟中行香,謝他托夢的靈感。然後與韋皋相見,敘過寒溫,送過敕印,把大小軍政一一交盤明白,才吃公宴。當日遐叔就回了席。明蚤,點集車騎隊伍,護送韋皋還朝。從此上任之後,專務鎮靜,軍民安堵,威名更勝。朝廷累加褒賞,直做到太保兼吏兵二部尚書,封魏國公。白氏誥封魏國夫人。夫妻偕老,子孫榮盛。有詩為證: 夢中光景醒時因,醒若真時夢亦真。 莫怪癡人頻做夢,怪他說夢亦癡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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