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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卷 張廷秀逃生救父(3)


  且說王員外次女玉姐,年已一十五歲,未有親事。做媒的絡繹不絕,王員外因是愛女,要揀個有才貌的女婿,不知說過多少人家,再沒有中意的。看見廷秀勤謹讀書,到有心就要把他為婿。還恐不能成就,私下詢問先生。先生極口稱讚二子文章,必然是個大器。

  王員外見先生讚揚太過,只道是面諛之詞,反放心不下。即討幾篇文字,送與相識老學觀看,所言與先生相合。心下喜歡,來對渾家商議。徐氏也愛廷秀人材出眾,又肯讀書,一力攛掇。王員外的主意已定,央族弟王三叔往張家為媒。王三叔得了言語,一徑來到張家,把王員外要贅廷秀為婿的話,說與張權。張權推託門戶不當,不肯應承。王三叔道:「此是家兄因愛令郎才貌,異日定有些好處,故此情願。又非你去求他,何必推辭。」張權方才依允。王三叔回覆了王員外,便去擇選吉日行聘。不題。

  單表趙昂夫婦初時見王員外承繼張廷秀為子,又請先生教他讀書,心中已是不樂,只不好來阻當。今日見說要將玉姐贅他為婿,愈加妒忌。夫妻兩個商議了說話,要來攔阻這事。當下趙昂先走入來見王員外道:「有句話兒,本不該小婿多口。只是既在此間,事同一體,不得不說。又恐說時,反要招怪,不敢啟齒。」

  王員外道:「我有甚差誤處,得你點撥,乃是正理,怎麼怪你?」趙昂道:「便是小姨的親事。向日有多少名門巨族求親,岳父都不應承,如何卻要配與三官?我想他是個小戶出身,岳父承繼在家,不過是個養子,原不算十分正經,無人議論。今若贅做女婿,豈不被人笑話?」王員外笑道:「賢婿,這事不勞你過憂,我自有主見在此。常言道:會嫁嫁對頭,不會嫁嫁門樓。我為這親事,不知揀過多少子弟,並沒有一個入的眼。他雖是小家出身,生得相貌堂堂,人材出眾,況且又肯讀書,做的文字人人都稱讚,說他定有科甲之分。放著恁般目知眼見的到不嫁,難道到在那些酒包飯袋裡去搜覓?若揀個好的,也還有指望。倘一時沒眼色,配著個不僧不俗,如醉如癡的蠢材,豈不反誤了終身?如今縱有人笑話,不過一時。倘後來有些好處,方見我有先見之明。」

  趙昂聽說,呵呵的笑道:「若論他相貌,也還有幾分可聽。若說他會做文字,人人稱讚,這便差了。且不要論別處,只這蘇州城裡有無數高才絕學,朝吟暮讀,受盡了燈窗之苦,尚不能勾飛黃騰達。他才開荒田,讀得年把書,就要想中舉人、進士?岳父,你且想,每科普天下只中得三百個進士,就如篩眼裡隔出來一般,如何把來看得恁般容易?這些稱讚文字的,皆欺你不曉的其中道理。見你這般認真,難好敗興,把湊趣的話兒哄你,如何便信以為實?」

  王員外正要開言,旁邊轉過瑞姐道:「爹爹,憑著我們這樣人家,妹子恁般容貌,怕沒有門當戶對人家來對親,卻與這木匠的兒子為妻?豈不玷辱門風,被人恥笑!據我看起來,這斧頭、鋸子,便是他的本等,曉得文字怎麼樣做的!我妹子做了匠人的妻子,有甚好處?後來怎麼與他相往?」

  王員外見說,心中大怒,道:「他既做了我的子婿,傳授這些家私,縱然讀書不成,就坐吃到老,也還有餘。那見得原做木匠,與你難好相往!我看起來,他目下雖窮,後來只怕你還跟他腳跟不著哩!那個要你管這樣閑帳,可不扯淡麼!」

  一頭說,徑望裡邊而走。羞得趙昂夫妻滿面通紅,連聲道:「幹我甚事?只為他體面上不好看,故此好言相勸,何消如此發怒!只怕後來懊悔,想我們的今日說話,便遲了!」王員外也不理他,直至房中,怒氣不息。徐氏看見,便問道:「甚事氣的恁般模樣?」王員外把適來之事備細說知,徐氏也好生不悅。

  王員外因趙昂奚落廷秀,心中不忿,務要與他爭氣。到把行聘的事擱起,收拾五百兩銀子,將拜匣盛了,教個心腹的家人拿著,自己悄悄送與張權,教他置買一所房子,棄了木匠行業,另開別店,然後擇日行聘。張權夫妻見王員外恁般慷慨,千恩萬謝,感激不盡。自古道:無巧不成話。

  張權正要尋覓大房,不想左間壁一個大布店,情願連房帶店出脫與人,卻不是一事兩便?張權貪他現成,忍貴頂了這店,開張起來。又討一房家人,與一個養娘。家中置辦的十分次第。然後王員外選日行聘,大開筵席,廣請親朋。雖是廷秀行聘,卻又不放回家。止有趙昂自覺沒趣,躲了出去。瑞姐也坐在房裡,不肯出來。因是贅婿,到是王員外送聘,張權回禮。諸色豐盛,鄰里無不喝采。自此之後,張權店中日盛一日,挨擠不開,又雇了個夥計相幫。大凡人最是勢利,見張權恁般熱鬧,把張木匠三字撇過一邊,盡稱為張仰亭。正是:

  運退黃金無色,時來鐵也增光。

  話分兩頭。且說趙昂自那日被王員外搶白了,把怒氣都遷到張家父子身上。

  又見張權買房開店,料道是丈人暗地與他的銀子,越加忿怒,成了個不解之仇。

  思量要謀害他父子性命,獨並王員外家私,只是有不便之處,乃與老婆商議。那婆娘道:「不難!我有個妙策在此,教他有口難分,死在獄底!」趙昂滿心歡喜,請問其策。

  那婆娘道:「誰不曉得張權是個窮木匠。今驟然買了房子,開張大店,只有你我便知道是老不死將銀子買的,那些鄰里如何知得,心下定然疑惑。如今老厭物要親解白糧到京,趁他起身去後,拚幾十兩銀子買囑捕人,教強盜扳他同夥打劫,窩頓贓物在家。就拘鄰里審時,料必實說,當初其實窮的,不知如何驟富。合了強盜的言語。這個死罪如何逃得過去!房產家私,必然入官變賣。那時老厭物已不在家,他又是異鄉之人,又無親戚,誰人去照管?這條性命,決無活理!等張木匠死了,慢慢用軟計在老厭物面前冷丟,搡張廷秀出門。再尋個計策,做成圈套,裝在玉姐名下,只說與人有奸。老厭物是直性的人,聽得了恁樣話,自然逼他上路。去了這個禍根,還有甚人來分得我家的東西?」

  趙昂見說,連連稱妙。只等王員外起身解糧,便來動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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