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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卷 白玉娘忍苦成夫(4)


  且說程萬里送禮已過,思量要走,怎奈張進同行同臥,難好脫身,心中無計可施。也是他時運已到,天使其然。那張進因在路上鞍馬勞倦,卻又受了些風寒,在飯店上生起病來。程萬里心中歡喜;「正合我意!」欲要就走,卻又思想道:「大丈夫作事,須要來去明白。」原向帥府候了回書,到寓所看張進時,人事不省,毫無知覺。自己即便寫下一封書信,一齊放入張進包裹中收好。

  先前這十兩盤纏銀子,張進便要分用,程萬里要穩住張進的心,卻總放在他包裹裡面,等到鄂州一齊買人事送人。今日張進病倒,程萬里取了這十兩銀子,連路引鋪陳,打做一包,收拾完備,卻叫過主人家來分付道:「我二人乃興元張萬戶老爹特差來與兀良爺上壽,還要到山東史丞相處公幹。不想同伴的路上辛苦,身子有些不健,如今行動不得。若等他病好時,恐怕誤了正事,只得且留在此調養幾日。我先往那裡公幹回來,與他一齊起身。」即取出五錢銀子遞與道:「這薄禮權表微忱,勞主人家用心看顧,得他病體痊安,我回時還有重謝。」主人家不知是計,收了銀子道:「早晚伏侍,不消牽掛。但長官須要作速就來便好。」程萬里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又討些飯來吃飽,背上包裹,對主人家叫聲暫別,大踏步而走。正是:

  鼇魚脫卻金鉤去,擺尾搖頭再不來。

  離了鄂州,望著建康而來。一路上有了路引,不怕盤詰,並無阻滯。此時淮東地方,已盡數屬了胡元,萬里感傷不已。一徑到宋朝地面,取路直至臨安。舊時在朝宰執,都另換了一班人物。訪得現任樞密副使周翰,是父親的門生,就館於其家。正值度宗收錄先朝舊臣子孫,全虧周翰提挈,程萬里亦得補福建福清縣尉。尋了個家人,取名程惠,擇日上任。不在話下。

  且說張進在飯店中,病發數日,方才精神清楚。眼前不見了程萬里,問主人家道:「程長官怎麼不見?」主人家道:「程長官十日前說還要往山東史丞相處公幹。因長官有恙,他獨自去了,轉來同長官回去。」張進大驚道:「何嘗又有山東公幹?被這賊趁我有病逃了。」主人家驚問道:「長官一同來的,他怎又逃去?」

  張進把當初擄他情由細說,主人懊悔不迭。張進恐怕連他衣服取去,即忙教主人家打開包裹看時,卻留下一封書信,並兀良元帥回書一封,路引、盤纏,盡皆取去,其餘衣服,一件不失。張進道:「這賊狼子野心!老爹恁般待他,他卻一心戀著南邊,怪道連妻子也不要!」又將息了數日,方才行走得動。便去稟知兀良元帥,另自打發盤纏、路引,一面行文挨獲程萬里。

  那張進到店中算還了飯錢,作別起身。星夜趕回家,參見張萬戶,把兀良元帥回書呈上看過,又將程萬里逃歸之事稟知。張萬戶將他遺書拆開看時,上寫道:「門下賤役程萬里,奉書恩主老爺台下:萬里向蒙不殺之恩,收為廝養,委以腹心,人非草木,豈不知感!但聞越鳥南棲,狐死首丘。萬里親戚墳墓,俱在南朝,早暮思想,食不甘味。意欲稟知恩相,乞假歸省,誠恐不許,以此斗膽輒行。在恩相幕從如雲,豈少一走卒?放某還鄉,如放一鴿耳。大恩未報,刻刻於懷。銜環結草,生死不負。」

  張萬戶看罷,頓足道:「我被這賊用計瞞過,吃他逃了。有日拿住,教他碎屍萬段!」後來張萬戶貪婪太過,被人參劾,全家抄沒,夫妻雙雙氣死。此是後話不題。

  且說程萬里自從到任以來,日夜想念玉娘恩義,不肯再娶。但南北分爭,無由訪覓。時光迅速,歲月如流,不覺又是二十餘年。程萬里因為官清正廉能,已做到閩中安撫使之職。那時宋朝氣數已盡,被元世祖直搗江南,如入無人之境。

  逼得宋末帝奔入廣東崖山海島中駐蹕。止有八閩全省,未經兵火。然亦彈丸之地,料難抵敵。行省官不忍百姓罹于塗炭,商議將圖籍版輿,上表亦歸元主。元主將合省官俱加三級。程萬里升為陝西行省參知政事。到任之後,思想興元乃是所屬地方,即遣家人程惠,將了向日所贈繡鞋,並自己這只鞋兒,前來訪問妻子消息。不題。

  且說娶玉娘那人,是市上開酒店的顧大郎,家中頗有幾貫錢鈔。夫妻兩口,年紀將近四十,並無男女。渾家和氏,每勸丈夫討個丫頭伏侍,生育男女。顧大郎初時恐怕淘氣,心中不肯。到是渾家叮囑牙婆尋覓。聞得張萬戶家發出個女子,一力攛掇討回家去。渾家見玉娘人物美麗,性格溫存,心下歡喜。就房中側邊打個鋪兒。到晚間又準備些夜飯,擺在房中。玉娘暗解其意,佯為不知,坐在廚下。

  和氏自家走來道:「夜飯已在房裡了,你怎麼反坐在此?」玉娘道:「大娘自請,婢子有在這裡。」和氏道:「我們是小戶人家,不像大人家有許多規矩。止要勤儉做人家,平日只是姊妹相稱便了。」玉娘道:「婢子乃下賤之人,倘有不到處,得免嗔責足矣!豈敢與大娘同列。」和氏道:「不要疑慮!我不是那等嫉妒之輩。就是娶你,也到是我的意思。只為官人中年無子,故此勸他取個偏房。若生得一男半女,即如與我一般。你不要害羞,可來同坐吃杯合歡酒。」玉娘道:「婢子蒙大娘抬舉,非不感激!但生來命薄,為夫所棄,誓不再適。倘必欲見辱,有死而已!」

  和氏見說,心中不悅道:「你既自願為婢,只怕吃不得這樣苦哩。」玉娘道:「但憑大娘所命,若不如意,任憑責罰!」和氏道:「既如此,可到房中伏侍。」玉娘隨至房中。他夫妻對坐而飲,玉娘在旁篩酒,和氏故意難為他。直飲至夜半,顧大郎吃得大醉,衣也不脫,向床上睡了。玉娘收拾過家火,向廚中吃些夜飯,自來鋪上和衣而睡。

  明早起來,和氏限他一日紡績。玉娘頭也不抬,不到晚都做完了,交與和氏,和氏暗暗稱奇。又限他夜中趲趕多少。玉娘也不推辭,直紡到曉,一連數日如此,毫無厭倦之意。顧大郎見他不肯向前,日夜紡績,只道渾家妒忌,心中不樂,又不好說得。幾番背他渾家與玉娘調戲,玉娘嚴聲厲色。顧大郎懼怕渾家知得笑話,不敢則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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