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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卷 施潤澤灘闕遇友(4)


  且說朱恩同母親、渾家正在那裡飼蠶,聽得雞叫,也認做黃鼠狼來偷,急點火出來看。才動步,忽聽見這一響,驚得跌足叫苦道:「不好了!是我害了哥哥性命也!怎麼處?」飛奔出來。母、妻也驚駭道:「壞了!壞了!」接腳追隨。

  朱恩開了中門,才跨出腳,就見施複站在中間,又驚又喜道:「哥哥,險些兒嚇殺我也!虧你如何走得起身,脫了這禍?」施複道:「若不是雞叫得慌,起身來看,此時已為齏粉矣!不知是甚東西打將下來?」朱恩道:「乃是一根車軸閣在上邊,不知怎地卻掉下來?」將火照時,那扇門打得粉碎,凳子都跌到了。車軸滾在壁邊,有巴鬥粗大。

  施複看了,伸出舌頭縮不上去。此時朱恩母、妻見施複無恙,已自進去了。那雞也寂然無聲。朱恩道:「哥哥起初不要殺雞,誰想就虧他救了性命!」二人遂立誓戒了殺生。有詩為證:

  昔聞楊寶酬恩雀,今見施君報德雞。
  物性有知皆似此,人情好殺複何為?

  當下朱恩點上燈燭,卷起鋪蓋,取出稻草,就地上打個鋪兒與施複睡了。到次早起身,外邊卻已下雨。吃過早飯,施複便要回家。朱恩道:「難得大哥到此,須住一日,明早送回。」施複道:「你我正都在忙時,總然留這一日,各不安穩。不如早得我回去,等空閒時,大家寬心相敘幾日。」朱恩道:「不妨得!譬如今日到洞庭山去了,住在這裡話一日兒。」朱恩母親也出來苦留,施複只得住下。

  到巳牌時分,忽然作起大風,揚沙拔木,非常利害。接著風,就是一陣大雨。朱恩道:「大哥,天遣你遇著了我,不去得還好。他們過湖的,有些擔險哩!」施複道:「便是。不想起這等大風,真個好怕人子!」那風直吹至晚方息,雨也止了。施複又住了一宿。次日起身時,朱恩桑葉已采得完備。他家自有船隻,都裝好了。吃了飯,打點起身。施複意欲還他葉錢,料道不肯要的,乃道:「賢弟,想你必不受我葉錢,我到不虛文了。但你家中脫不得身,送我去便擔閣兩日工夫。

  若有人顧一個搖去,卻不兩便?」朱恩道:「正要認著大哥家中,下次好來往,如何不要我去?家中也不消得我。」施複見他執意要去,不好阻擋。遂作別朱恩母、妻,下了船。

  朱恩把船搖動,剛過午,就到了盛澤。施複把船泊住,兩人搬桑葉上岸。那些鄰家也因昨日這風,卻擔著愁擔子,俱在門首等候消息。見施複到時,齊道:「好了,回來也!」急走來問道:「他們那裡去了不見?共買得幾多葉?」施複答道:「我在灘闕遇著親戚家,有些余葉送我,不曾同眾人過湖。」眾人俱道:「好造化!不知過湖的怎樣光景哩?」施複道:「料然沒事。」眾人道:「只願如此便好。」

  施複就央幾個相熟的,將葉相幫搬到家裡。謝聲:「有勞!」眾人自去。渾家接著,道:「我正在這裡憂你,昨日恁樣大風,不知如何過了湖?」

  施複道:「且過來見了朱叔叔,慢慢與你細說。」朱恩上前深深作揖,喻氏還了禮。施複道:「賢弟請坐。大娘快取茶來,引孩子來見丈人。」喻氏從不曾見過朱恩,聽見叫他是賢弟,又稱他是孩子丈人,心中惑突,正不知是兀誰。忙忙點出兩杯茶,引出小廝來。施複接過茶,遞與朱恩。自己且不吃茶,便抱小廝過來,與朱恩看。

  朱恩見生得清秀,甚是歡喜,放下茶,接過來抱在手中。這小廝卻如相熟的一般,笑嘻嘻全不怕生。施複向渾家說道:「這朱叔叔便是向年失銀子的,他家住在灘闕。」喻氏道:「原來就是向年失銀的,如何卻得相遇?」施複乃將前晚討火落了兜肚,因而言及,方才相會,留住在家,結為兄弟,又與兒女聯姻。

  並不要宰雞,虧雞警報,得免車軸之難。所以不曾過湖,今日將葉送回。前後事細細說了一遍。喻氏又驚又喜,感激不盡,即忙收拾酒肴款待。

  正吃酒間,忽聞得鄰家一片哭聲。施複心中怪異,走出來問時,卻是昨日過湖買葉的翻了船,十來個人都淹死了。只有一個人得了一塊船板,浮起不死,虧漁船上救了,回來報信。施複聞得,吃這驚不小。進來說向朱恩與渾家聽了,合掌向天稱謝。又道:「若非賢弟相留,我此時亦在劫中矣!」朱恩道:「此皆大哥平昔好善之報,與我何干!」施複留朱恩住了一宿。

  到次早,朝膳已畢,施複道:「本該留賢弟閑玩幾日,便是曉得你家中事忙,不敢擔誤在此。過了蠶事,然後來相請。」朱恩道:「這裡原是不時往來的,何必要請。」施複又買兩盒禮物相送,朱恩卻也不辭。別了喻氏,解纜開船。施複送出鎮上,方才分手。正是:

  只為還金恩義重,今朝難舍弟兄情。

  且說施複是年蠶絲利息比別年更多幾倍。欲要又添張機兒,怎奈家中窄隘,擺不下機床。大凡人時運到來,自然諸事遇巧。施複剛愁無處安機床,恰好間壁鄰家住著兩間小房,連年因蠶桑失利,嫌道住居風水不好,急切要把來出脫,正湊了施複之便。那鄰家起初沒售主時,情願減價與人。及至施複肯與成交,卻又道方員無真假,比原價反要增厚,故意作難刁蹬,直征個心滿意足,方才移去,那房子還拆得如馬坊一般。施複一面喚匠人修理,一面擇吉鋪設機床。自己將把鋤頭去墾機坑,約莫鋤了一尺多深,忽鋤出一塊大方磚來。揭起磚時,下面圓圓一個壇口,滿滿都是爛米。

  施複說道:「可惜這一壇米,如何卻埋在地下?」又想道:「上邊雖然爛了,中間或者還好。」丟了鋤頭,把手去捧那爛米,還不上一寸,便露出一搭雪白的東西來。舉目看時,不是別件,卻是腰間細,兩頭趫,湊心的細絲錠兒。施複欲待運動,恐怕被匠人們撞見,沸揚開去,急忙原把土泥掩好,報知渾家。直至晚上,匠人去後,方才搬運起來,約有千金之數。夫妻們好不歡喜!

  施複因免了兩次大難,又得了這注財鄉,愈加好善。凡力量做得的好事,便竭力為之;做不得的,他也不敢勉強,因此裡中隨有長者之名。夫妻依舊省吃儉用,晝夜營運。不上十年,就長有數千金家事。又買了左近一所大房居住,開起三四十張綢機,又討幾房家人小廝,把個家業收拾得十分完美。兒子觀保,請個先生在家,教他讀書,取名德胤。行聘禮定了朱恩女兒為媳。俗語說得好:六親合一運。那朱恩家事也頗頗長起。二人不時往來,情分勝如嫡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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