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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卷 張孝基陳留認舅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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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了兩日,有人把幾百畝田賣與過善。議定價錢,做下文書,到後房一隻箱內去取銀子。開箱看時,吃了一驚。那箱內約有二千余金,已去其大半。原來過遷曉得有銀在內,私下配個匙鑰,夜間俟父親、妹子睡著,便起來悄悄捵開,偷去花費。陸續取溜了,他也不知用過多少。當下過善叫屈連天,淑女聽得,急忙來問。見說沒了銀子,便道:「這也奇怪,在此間的東西,如何失了?爹莫不記錯了,沒有這許多?」 過善道:「不錯!不錯!原來這畜生偷我的銀子,在外花費。」即忙尋了一條棒子,喚過遷到來。此時銀子為重,把憐愛之情,閣過一邊,不由分說,扯過來,一頓棍棒只打得滿地亂滾。淑女負命解勸,將過善拉過一邊,扯住了棒兒。過善喝道:「畜生!你怎樣偷的?在那處花費?實說出來,還有個商量。若一句支吾,定然活活打死!」 過遷打急了,只得一一直說,連那匙鑰在裩帶上解將下來。氣得過善雙腳亂跳道:「留你這畜生,總是不肖之子,被人恥笑!不如早死,到得乾淨。」又要來打,那時闔家男女都來下跪討饒。過善討條鏈子,鎖在一間空房裡去,連這田也不買了,氣倒在一個壁角邊坐地。這老兒雖是一時氣不過,把兒子痛打一頓,卻又十分肉疼。想道:「看他這模樣兒,也不像落莫的,誰道到是個敗子!怎地使他回心轉意便好?」心下躊躇,無計可施。 淑女勸道:「爹爹,事已至此,氣亦無益。只因哥哥年紀幼小,被人誘引,以致如此。今後但在家中讀書,不要放他出門,遠著這班人,他的念頭自然息了。」 眾家人也勸道:「太公關鎖小官人,也不是長法。如今年已長大,何不與他完了姻事?有娘子絆住身子,料必不想到外邊遊蕩,豈不兩全其美!」過善見說,深以為然。兩三日後,放其鎖禁,又將好言教誨。過遷受了這場打罵,勉強住在家中,不敢出門。 半月之後,過善擇了吉日,叫媒人往方家去說,要娶媳婦過門。方長者也是大富之家,妝奩久已完備,一諾無辭。到了吉期,迎娶來家。那過善素性儉樸,諸事減省,草草而已。且說過遷初婚時,見渾家面貌美麗,妝奩富盛,真個日日住在家中,橫豎成雙,全不想到外邊遊蕩。過善見兒子如此,甚是歡喜。 過了幾時,方氏歸寧回去。過遷在家無聊,三不知閃出去,尋著舊日這班子弟,到各處頑耍。只是手中沒有錢鈔使費,不能恣意。想起渾家箱籠中必然有物,將出舊日手段,逐一捵開搜尋去撒漫。使得手滑了,連衣飾都把來弄得罄盡。 不一日,渾家歸來,見箱籠俱空,叫苦不迭。盤問過遷時,只推不知,夫妻反目起來。過善聞知,氣得手足麻冷,喚出兒子來,一把頭髮揪翻,亂踢亂打。這番連淑女也勸解不住了。過善喝道:「只道你這畜生改悔前心,尚有成人之日。不想原複如是,我還有甚指望!不如速死,留我老性命再活幾日!」見旁邊有個棒槌,便搶在手,劈頭就打。嚇得淑兒魂不附體,雙手扳住臂膊哭道:「爹爹!別件打猶可,這東西斷然使不得的!」 方氏見勢頭利害,心中懼怕,說道:「公公請息怒,媳婦沒不多幾件東西,不為大事。」過善方才放手。淑女勸父親到房中坐下,告道:「爹爹只有一子,怎生如此毒打?萬一失手打壞,後來倚靠何人?」過善道:「這畜生到底不成人的了,還指望倚靠著他?打死了也省得被人談恥。」淑女道:「自古道:敗子回頭便作家。哥哥方才少年,那見得一世如此!不爭今日一時之怒,一下打死,後來思想,悔之何及!」 過善被女兒苦勸一番,怒氣少息。欲要訪問同游這班人,告官懲治,又怕反用銀子,只得忍耐。 自此之後,過遷日日躲在房裡,不敢出門,連父親面也不敢見。常言道:偷食貓兒性不改。他在外邊放蕩慣了,看著家中,猶如牢獄一般,那裡坐立得住。 過了月餘,瞞著父親,悄悄卻又出去。渾家再三苦諫,全不作準。欲要向過善說知,又見打得利害,不敢開口,只得到與他隱瞞。過遷此時身邊並無財物,寡闖了幾日,甚覺沒趣。料道家中決然無處出豁,私下將田產央人四處抵借銀子,日夜在花街柳巷、酒館賭坊迷戀,不想回家。方氏察聽得實,恐怕在外學出些不好事來,只得告知過善。過善大驚道:「我只道這畜生還躲在房裡,元來又出去了!」 埋怨方氏道:「娘子,這畜生初出去時,何不就說,直至今日方言?」方氏道:「因見公公打得利害,故不敢說。」過善道:「這樣不肖子,打死罷了,要他何用!」當下便差人四下尋覓。淑兒姑嫂二人,反替他擔著愁擔子,將棍棒之類,預先都藏過了。早有人報知過遷,過遷量得此番歸家,必然鎖禁,不能出來,索性莫歸罷!遂請著妓者藏在閑漢人家取樂。覺道有人曉得,即又換場。一連在外四五個月。這些家人們雖然知得些風聲,那個敢與小主人做冤家,只推沒處尋覓。 過善愈加氣惱,寫一紙忤逆狀子,告在縣裡。卻得閒漢們替過遷衙門上下使費,也不上緊拿人。 常言道:水平不流,人平不言。這班閑漢替過遷衙門打點使錢,亦是有所利而為之。若是得利均分,到也和其光而同其塵了。因有手遲腳慢的,眼看別人賺錢,心中不忿,卻去過老面前搬嘴,說:「令郎與某人某人往來,怎樣嫖賭,將田產與某處抵銀多少,算來共借有三千銀子。」把那老兒嚇得面如土色,想道:「畜生恁般大膽,如此花費,能消幾時!再過一二年,連我身子也是別人的了。」 問道:「如今這畜生在那裡?」其人道:「見在東門外三裡橋北堍下老王三家。他前門是不開的,進了小巷,中間有個小小竹園,便是他後門。內有茅亭三間,此乃令郎安頓之所。」 過善得了下落,喚了五六個家人跟隨,一徑出東門,到三裡橋,分付眾人,在橋下伺候:「莫要驚走了那畜生,待我喚你們時,便一齊上前。」 也是這日合當有事,過遷恰好和一個朋友說話,不覺送出園門。作別過了,方欲轉身,忽聽得背後吆喝一聲:「畜生那裡走!」過遷回頭一看,原來是父親,嚇得雙腳俱軟,寸步也移不動。說時遲,那時快,過善趕上一步,不由分說,在地下拾起一塊大石塊,口裡恨著一聲,照過遷頂門擘將去,咶喇一聲響,只道這畜生今番性命休矣!正是: 地府忽增不肖鬼,人間已少敗家精。 這一響,只道打碎天靈蓋了。不想過遷後生眼快,見父親來得兇惡,剛打下時,就傍邊一閃,那石塊恰恰中在側邊一堆亂磚上,打得磚頭亂滾下來。過遷望著巷口便跑,不想去得力猛,反把過善沖倒。過善爬起身來,一頭趕,一頭喊道:「殺爹的逆賊走了!快些拿住!」 眾家人聽得家長聲喚,都走攏來看時,過遷已自去得好遠。過善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,只叫快趕,趕著的有賞。眾人領命,分頭追趕小官人。過善獨自個氣忿忿地坐在橋上,約有兩個時辰,不見回報。天色將晚,只得忍著氣,一步步捱到家裡。淑女見父親余怒未息,已猜著八九,上前問其緣故。過善細細告說如此如此。 淑女含淚勸道:「爹爹年過五旬,又無七男八女,只有這點骨血。總雖不肖,但可教誨,何忍下此毒手!適來幸喜他躲閃得快,不致傷身。倘有失錯,豈不覆宗絕祀!爹爹,今後斷不可如此!」過善咬牙切齒恨道:「我便為無祀之鬼也罷!這畜生定然饒他不得!」 不題淑女苦勸父親。且說過遷得了性命,不論高低,只望小路亂跑。正行間,背後二人飛也似趕來,一把扯住,定要小官人同回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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