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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棲霞嶺皇甫惇題詩(2)


  皇甫惇大驚,未及回答,施、向二人一見,知是錢塘縣惡棍王多管,本名科遠,系余杭人氏。

  原是一介累舉不第的秀才,因其唆訟好事,全無行止,士林羞與之伍。廣文以劣等申之提舉,褫其衣冠,竄過錢塘,至是益橫,鄉黨苦之。其家甚富,前代居閩,有祖名好謙者,因過鎮江遇韓世忠大戰金山寺,殺敗兀術,追至黃天蕩,以鐵綆貫大鉤,沉于江中,前後將金兵圍得水泄不通,兀術大窘,業將被擒。王好謙乃寬衣大帽,從容至營中,獻破海舟之策。命兀術舟中實土鋪板,穴船擢漿,風息,以火箭射宋軍箬蓬,世忠大敗。兀術過江,深德好謙,謝以美官,不受;賞之千金,遂成巨富。王多管,究竟賊種苗裔,席饒裕之業,至錢塘又納粟,補博士員。凡官長一至,即奉百金為壽。若遇錢神墨吏,便與膠漆不相離矣。當下在精忠廟,見皇甫惇題詩,玩其聲口,有事可搜,遂責皇甫惇曰:「汝一介寒酸,何得又謗朝廷,禍至勿悔。」

  皇甫惇浪跡此間,不知所措。施、向二人,急引至家中暫避,次日命之速走。猶未拔關,突有差役數人,排闔而人,將鐵索鎖了皇甫惇就走。施、向二人,不敢爭執。皇甫惇欲辨不能,掙扎不得。帶至錢塘。

  縣宰升堂,即問名姓。皇甫惇又羞又惱,逐一說出。複問精忠廟如何擅題反詩,皇甫惇不敢隱瞞,將詩呈上。縣宰反復沉玩,意甚惻然,命請王鄉宦。少時,王多管昂然而至。縣宰笑迎起居畢曰:「王兄謂皇甫惇所題,譏訕朝廷,反情畢露,其旨安在?」

  王多管曰:「通首皆懷不軌,即如千秋大獄成三字,全宋精忠聚一門。千秋台乃至元九年,立於斡難河,以旌武功,以志始基。獄者,言二犬也。三字者,今上以奇渥溫為姓,忽必烈為名,俱三字也。大獄二字,言二大犬,暗刺當今始祖,乃蒼白狼黝白鹿相配而生也。復興宋室,謀反作叛,想其父子兄弟俱有成謀,故暗將精忠二字,托之武穆也。狩北兩宮悲斷夢,大約今冬起意北征,使燕京、上都兩處寢不安席,宵衣旰食也。向南狐木自招魂,木生在火,宋南渡中興,南為火地,宋以火德王天下,又凡元者屬黃,黃者土也,取木能刻土。向南孤木自招魂,謂以一木獨支大廈,能為宋末諸帝泄憾招魂也。至次句唾手燕雲,恢復中原,則朗若列眉矣!」

  縣令曰:「不然,唾手燕雲,終欲復仇而報國。誓心天地,尚令稽首以稱藩。此武穆王表奏高宗,誓滅金人之語,非皇甫生所撰也,王兄誤解矣!彼異地羈旅,偶一感懷,何遂加以訕上之罪?」

  王多管不悅曰:「渠言中原且不在意,其志非小,縣公獨不見前日大鬧臨安乎?」

  縣令變色曰:「前日大鬧臨安,黨與甚眾,且皆強梁跋扈之徒,此人孱弱一書生,彼自詠南宋之武穆王耳,豈得以筆墨之故,陷人不義?不義之行,侯長孺不為也。」

  王多管語侵縣令,縣令置若不聞,竟將皇甫惇釋放。且勉之曰:「玩汝詩詞,頗懷忠義,異日得志,莫渝初心,侯某有厚望馬。」

  皇甫惇拜謝而起。王多管懷恨而出。

  按縣令姓侯名長孺,南陽人也。初任錢塘,下車伊始,王多管即遣人饋蒸豚一蹄,長孺不便推卻,受而啟之,內藏百金,長孺大異之!受豚反金,後稔知積惡有素,但未發覺。時偵察之,長孺杜絕請托。多管無門可入,搜得此事,謂指斥乘輿,坐以大逆,或可挾制,不敢不從,發發利市。詎知侯長孺以賜同進士出身,作民牧,豈不曾作過詩來,而落汝含沙射人圈套也。王多管出衙,大怒縣令,思中傷之。遍造無根謗言,震撼上官。又令其子王元賄買沿江巨盜,多於錢塘江近時時搶掠,戳傷人命。又令人常在江邊打撈浮浪屍首,或去頭足,或損陽陰,捏作無影疑案,如此之類,種種不一。月餘,錢塘縣遂有不決之案七十餘端。縣令公事旁午,上官切責,下民抱怨。侯長孺初任尚有循聲,至此竟左支右絀了。更還有錢塘榷稅、田土婚姻,吏胥舞弊,逐節生枝。委決略有缺陷,皆索瘢剔痍,人人上控。平章脫脫大怒,以不職奏免,罷官而走。

  王多管大喜得計。誰知事有巧遇,恰好錢塘繼任,姓葛名天民,亦湘江人氏。皇甫惇深得侯令救護,十分感激,既見王多管種種不法,百計傾陷,老大不平,然無可借手。聞葛天民補任錢塘,正合機會,遂將前事逐一告之。葛天民與皇甫惇下帷數載,誼屬中表。因皇甫惇見宋滅元興,無心仕進,故遊歷京湖,仍然書生。

  葛天民生性疾惡如仇,王多管之名,耳之最久。一蒞任,見被害之家,告王多管者,狀子如雪片飛來。葛天民立獲數盜,用重刑榜掠,供出其子王元賄托之謀,即將王元拿至質讞。誰知王元狡猾凶頑,克肖乃父,倔強不服,株連吏役,與天民牴牾。天民大怒,將蠹役數人立斃杖下。胥吏恨入骨髓,夾拶群盜,死去活來,一口咬定王元,至死不變。王元亦受刑不過,盡皆吐實。王多管至此,惡貫始盈,方得伏法。

  而按察金事哈刺哈孫,並知府阿速,以天民執法,而少趨奉,偏將招詞層層駁辯從輕,未能大辟。葛天民怒氣無處發洩,將王多管刺了雙目,其子王元剜去二肘,發往袁州府萍鄉縣安置。

  前案始明,正值侯長孺亦按籍複仕。分發江西。聞知此事,遂求任萍鄉。至任所,令人察之,見王多管在一斗室中,瞑目上坐,口中喃喃,自言此案如何起結,如何更變,如何聳動官府,條分縷晰,了了甚明。其子旁列矮坐,以足指夾筆管書之,報知長孺,令人拿至,將父子立斃杖之。人以為天道好還,毫釐不爽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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