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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靈隱寺激怒英雄心


  卻說杭州臨安城外一寺,曰靈隱寺,乃吳浙第一名山。唐宋以來,代有勝跡,詩人騷客,留題不可勝述。南宋又駐蹕臨安,故當代尤甚。元主既奉西僧,凡名刹髡首,無不驕恣傲睨,而平章哈馬黎,每來靈隱,見遊士雲集,甚惡之,謂混擾清門,出令禁止,寺僧遂如虎生翼,種種不法,大肆橫行。寇複雷等在杭,偏欲搗入虎口,往來寺中。一日有遊士三人,一名韓昭,一名李穆,一名楊孝伯,來杭訪友不遇,散步入寺,憑古跡。

  李韓二人觸景興懷,吟詩不輟。惟楊孝伯玩景不置,觀其氣宇軒昂,似非筆墨者流,而寇複雷等,以英雄遇名士,自爾情投意合,約略數語,歡然相得,各通鄉曲,即命從者取酒,擇一回廓靜處,開懷醵飲。寇複雷提起伐陵一事,拍案大怒,目中火出,韓昭、李穆,掩袂欹歔,曰:「似此慘惡,一部十七史,未之見也。」

  關普靈曰:「蒙古以犬羊之俗,豺狼之性,兵戈所至,靡不殘虐,而天意竟歸之。作斯世主,惟智者不平焉。」

  李穆曰:「天道幽遠,此意令人難知,古雲:『順天者存,逆天者亡。』逆取順守,尚難保國,矧蒙古逆取逆守乎?宋未偏安海隅,綱紀不振,用人乖舛,蒙古扼其嘸而奪之,偶得志耳,未必即為天命攸歸也。」

  韓昭曰:「諸君以天意佑相蒙古耶,而不知天怒實甚,蒙古崇奉西僧,尊禮釋教,停罷科舉,狂言悖語,貶我先聖尼父,而為中賢,妄作妖書,欺滅上帝,故今災異疊見,地動山崩,古今有如此天子乎?」

  言未畢,座中焦芳勃然大怒曰:「反了反了,滅了聖教,改換天地,是舉目不見三光了,不反何待?」

  韓李二人訝曰:「寺中恐屬垣有耳,諸君醉矣。」

  寇複雷亦激怒而起,眾人俱拔劍擊柱,暴躁狂呼,時已驚動寺中長老古卷思吉了了和尚。這了了和尚,正是西人,獰面赤須,勇悍淫虐,慣使雙刀。二弟子海清、海甯,原是宋末獨松關總兵張濡部將,伯顏破關,遁此為僧,助桀為惡,寺中凡五百餘僧,俱是鄉里無賴,鬥牌宿娼,幫閒吃白食的髡禿。可惜靈隱寺歷代名勝,竟為藏垢納污之通逃藪矣。

  時寇複雷等初來寺中,眾僧欲上前阻滯,見諸人狀貌,知難歪纏,聽其遊玩,想不久即去。誰知諸人性起,大呼大嚼,端來撩彼虎須,了了和尚得知,老大著驚,有二行者上前責曰:「此乃淨地,行者有令,禁止遊人。女等業已違令,還狂飲喧呼,是何道理?」

  寇複雷大怒,觸口就罵,宇文廣揮拳便打。二行者嚇得魂不附體,飛也似奔去了。韓昭、李穆素知寺中僧眾不法,即速避出寺外。眾人譁然曰: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」

  率性撞入寺來,正遇了了和尚手挽手雙刀而出,海清、海甯左右扈從,楊孝伯拔劍敵住,了了和尚猛勇異常,刀法全無破綻。眾人一齊混戰,正是慈悲精舍交鋒地,清淨法門作戰場。當時斛律亢宗,見孝伯戰了了不下,手拔階前石欄杆一支,乘勢打去,正中左臂,了了負痛,回身便走。海甯亦被焦芳揮劍中腕。眾僧披靡,忽一聲呐喊,五百餘僧,團團圍住。了了振起精神,手拈長槍,複來助戰。眾人雖勇,奈隨身僅有佩劍,只可防身。

  眾僧是長矛大戟,面面刺來。焦芳激得暴吼如雷。

  正在危急,韓昭、李穆在寺外大呼曰:「公等盡力敵住,我二人外面縱火焚寺,燒殺賊禿。」

  果然西廊後火起,煙漲迷天。了了大驚,速命救火。眾僧手忙足亂。寇複雷等衝殺而出,會合李、韓,回頭看時,倏忽不見火影,眾人吒異。韓昭曰:「此吾二人疑兵計,所設疑火,想已撲滅耳。」

  眾人皆欲將寺縱火焚之,韓昭曰:「不可,六朝名地,焚之可惜。」

  眾人曰:「留寺有僧,終為後患。」

  韓昭曰:「非也,此外通近杭城,行省得知我等手無寸尺,其禍非小。」

  眾仍服,遂暗往皋亭山暫住而去。

  再說江甯秦錫帛,狼聲虎狀,眉橫一字,及長,多權謀,能左右射,粗猛過人,素有異志,常游西湖、葛嶺等處。慕賈似道之為人,曰:「似道風流,可兒可兒,有三子,曰杞、曰梓、曰楠,俱能操強弓,騎怒馬。有兄名開岐。又有浦城邢士龍、順昌藍天蔚。邢藍二子,在閩殺人,亡命江淮,錫帛見二子俱萬夫勇,收為爪牙。凡江淮等無賴之徒,悉往歸之,俱密密分佈於淮揚、蘇松間。揚子江、瓜步洲等津隘,遍置腹心,劫掠江口、收納亡命。奸逼婦女,無不備至。錫帛一日同邢、藍二人潛游臨安,私探浙省近來消息。偶至靈隱,剛入寺門,眾僧各執器械一齊打出。三人大驚,不知所措,溜焉逃走。至江口,方欲上船,忽見上流舟聚如蟻,船上遍列戈矛,無數軍卒,大呼:「且住,奉平章之命,拿賊來也。」

  三人大窘,沿岸望小孤山而走。眾軍棄舟上岸,看看追及,三個自知不免。

  藍天蔚立定主意,命二人先行,獨自擋住,眾軍一擁上前擒拿,趁著機會,隨手奪得一支畫戟,丟開架子,便左五右六施展起來。眾軍卒出其不意,錯愕間,反慌了手足,遠遠辟易,一齊亂箭射來,藍天蔚一支戟,神出鬼沒,舞動處,箭皆紛紛落地,大喝一聲,能戰者皆來,刺傷數人,眾軍已東西逃竄。

  藍天蔚捉空,撇了眾軍,追趕秦、邢二人而走。殊不知杭州兵,並非能征慣戰,不過奉哈馬黎之令,巡哨沿江,稽察靈隱,見藍天蔚孤身獨立,只說甕中捉鼈,焉能當此惡戰。錫帛三人,不知靈隱有事,沖了頭陣,照常往遊,幾投羅網。藍天蔚趕上,備言殺敗杭兵,三人大喜,錫帛恚怒,回首指杭城誓曰:「有杭無我,有我無杭,秦某不能效看花洛陽之客,立馬吳山,誓不休也。」

  卻說平章哈馬黎兩次得知此事,大怒曰:「大元混歸一統,豈容鼠輩子屢肆猖撅也。」

  嚴檄各處關隘,十分防範,杭城左右,密加稽查,杭州官屬,悚息聽命。時錢塘江下,潮水發了,大凡浙江廣陵兩處潮汐一至,觀者人山人海。故有句雲:「聞道浙江潮有信,浙潮爭似廣陵潮。」

  時值八月之望,錢塘兩岸,如龕山、赭山、海門等處,觀者如堵。韓昭、李穆、寇複雷眾人,亦至羅刹江畔觀潮閣上,扶檻而望。沿江往來,遍見軍卒巡視。諸人在閣上,不以為意。韓昭指曰:「此錢塘松江也,東北行七十裡,為三江之口,東北人海為婁江,東南入海為東江,並松江為三江。」

  言未已,忽潮頭高起十有餘丈,滾滾而下,如天半銀河瀉落長空,又如萬丈白練,月光激射,舒卷夭矯,掀撼兩岸,天地皆震,諸人玩賞不已。韓昭曰:「伍大夫之靈也!」

  寇複雷贊曰:「生有若大志量,沒有如此神通,非忠憤所激不能也,的是英雄。」

  楊孝伯遙指杭城謂曰:「杭州若無捍海石塘,則潮水一起,杭州皆魚鱉矣。」

  李穆曰:「此錢謬王功也。」

  眾問故,李穆曰:「梁開平中,錢鏐欲建候潮通江門,潮水衝激,版築不就,因令人以強弩數百直射潮頭,既而潮水漸向西陵,乃積石築木,為塘捍之,城基始定。昔人相傳,武肅王箭所射正處,嘗立鐵幢,故名鐵幢浦,今其鐵箭猶存也。」

  眾皆一心觀潮,方津津談論不休。忽回頭不見焦芳、斛律亢宗二人,大疑!關普靈曰:「想沿江玩景去矣!」

  少時人聲沸騰,言行省遣人拿獲巨盜二名,已械赴杭城去了。眾人大驚,情知有變,急望皋亭而走,沿途打探,行省拿去者,果焦芳、斛律亢宗也。眾人有興而來,敗興而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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