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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幸城南面試皇孫 承聖諭沮止傳賢(1)


  詩曰:
  治世從來說至仁,至仁治世世稱淳。
  誰知一味仁之至,轉不如他殺伐神。

  又曰:
  稱帝稱王自有真,何須禮樂與彝倫。
  可憐正統唐虞主,翻作無家遁逸人。

  嘗聞一代帝王之興,必受一代帝王之天命,而後膺一代帝王之歷數,決無僥倖而妄得者。但天命深微,或揖讓而興,或征誅後定,或世德相承,或崛起在位。以世俗論之,或驚以為奇,或詫以為怪。不知天心之所屬,實氣運之所至耳。必開天之聖主,名世之賢臣,方能測其秘密,而豫為之計,若諸葛孔明未出茅廬,早定三分天下是也。遠而在上者,凡二十一傳,已有正史表章,野史傳誦,姑置勿論。

  單說這明太祖,姓朱,雙名元璋,號稱國瑞。祖上原是江東句容朱家巷人,後父母遷居鳳陽,始生太祖。這朱太祖生來即有許多奇兆,果然長大了,自生出無窮的帝王雄略,又適值元順帝倦于治國,民不聊生,天下塗炭,四方騷動,這朱太祖遂納結英雄豪傑,崛起金陵,破陳友諒于江右,滅張士誠于姑蘇,北伐中原,混一四海,遂承天命,即了大位。開基功烈,已有《英烈正傳》傳載,茲不復贅。

  惟即位之後,興禮樂,立綱常,要開萬世之基。後來生了二十四子,遂立長子標為皇太子,次子為秦王,三子為晉王,四子為燕王,其下諸子,俱各封王。這長子標既立為皇太子,正好承繼大統,為天下之主,不期受命不永,到了洪武二十五年四月,竟一病而薨。太祖心甚悼之,賜溢號為懿文太子,遂立懿文太子的長子允炆為皇太孫。

  這皇太孫天性純孝,居懿文太子之父喪,年才十有餘歲,晝夜哭泣,木漿具不入口,形毀骨立。太祖看見,甚是憐他愛他,因對他說道:「居喪盡哀,哭泣成禮,因是汝為人子的一點孝心,然此小孝也。但我今既已立汝為皇太孫,上承大統,則汝之一身,乃宗廟社稷臣民之身,自有事我之大孝。況禮稱:『毀不滅性』,若不競競保守,以我為念,只管哭泣損身,便是盡得小孝,失卻大孝也。」

  皇太孫聞言大驚,突然顏色俱變,哭拜於地道:「臣孫孩提無知,非承聖訓,豈識大意。今當節哀,以慰聖懷。」

  太祖見了大喜,因用手攙起道:「如此方好。」

  又將手在他頭上撫摩數遍,細細審視,因見他頭圓如日,真乃帝王之像,甚是歡喜,忽摸到腦後,見微微扁了一片,便有些不快,因歎息道:「好一個頭顱,可惜是半邊月兒。」

  自此之後,便時常躊躇。又見第四子燕王棣,生得龍姿天表,英武異常,舉動行事皆有帝王器度,最是鍾愛,常常說:「此兒類我。」

  一日,春明花發,太祖駕幸城南游賞,諸王及群臣皆隨侍左右。宴飲了半日,或獻詩,或獻頌,君臣們甚是歡樂。忽說起皇太孫近日學問大進,太祖乘著一時酒興,遂命侍臣,立詔皇太孫侍宴。近臣奉旨而去,太祖坐于雨花山上。不多時,遠遠望見許多近臣,簇擁著皇太孫騎了一匹禦馬,飛一般上崗而來。此時東風甚急,馬又走得快,吹得那馬尾,揚揚拂拂,與柳絲飄蕩相似。太祖便觸景生情,要借此考他。須臾,皇太孫到了面前,朝見過,太祖就賜坐座旁,命飲了三杯,便說道:「諸翰臣皆稱你近來學問可觀,朕今不暇細考,且出一對與你對,看你對得來麼?」

  皇太孫忙俯伏於地,奏道:「皇祖聖命,臣孫允炆敢不仰遵。」

  太祖大喜,因命侍臣取過紙筆,禦書一句道:

  風吹馬尾千條線

  寫畢,因命賜與皇太孫。太孫領旨,不用思索,亦取筆一揮而就,書畢獻上。太祖見其落筆敏捷,已自歡喜,乃展開一看,見其對語道:

  雨灑羊毛一片氈

  太祖初看,未經細想,但見其對語精確,甚是歡喜,遂命傳與諸王眾臣觀看,俱各稱譽,以為又精工,又敏捷,雖老師宿儒,不能如此,真天授之資也。太祖大喜,命各賜酒,大家又飲了數杯。太祖也欲自思一對,一時思想不出,因問諸臣道:「此對汝諸臣細思,尚有佳者否?」

  諸臣未及答,只見諸王中早閃出一王,俯伏奏道:「臣子不才,願獻一對,以祈聖鑒。」

  太祖定睛一看,不是別人,乃第四子燕王棣也。因詔起道:「吾兒有對,自然可觀,可速書來看。」

  燕王奉旨,遂寫了一句獻上。太祖展開細視,卻是:

  日照龍鱗萬點金

  太祖看了,見其出語驚人,明明是帝王聲口。再回想太孫之對,雖是精切,卻氣象休囚,全無吉兆,不覺駭然道:「才雖關乎學,資必秉於天。觀吾兒此對,始信天資之學,自不同于尋常,安可強也。」

  因命賜酒,遍示群臣。群臣俱稱萬歲。君臣們又歡飲了半日,方才罷宴還宮。

  正是:

  盛衰不無運,帝王自有真。
  信口出天語,應不是凡人。

  一日,太祖坐于便殿,正值新月初見,此時太孫正侍立于旁,太祖因指新月問太孫道:「汝父在日,曾有詩詠此道:

  昨夜嚴灘失釣鉤,是誰移上碧雲頭?
  雖然未得團圓相,也有清光遍九州。

  此汝父詩也。今汝父亡矣,朕每憶此詩,殊覺慘然。今幸有汝,不知汝能繼父之志,再詠一詩否?」

  太孫忙應奏道:「臣孫允炆,雖不肖不才,敢不勉吟,以承皇祖之命。」

  遂信口長吟一絕道:

  誰將玉指甲,掐破青天痕。
  影落江湖裡,蛟龍不敢吞。

  太祖聽了,雖亦喜其風雅,但覺氣象近于文人,不如燕王之博大,未免微微不暢。自是之後,每欲傳位燕王,又因見太孫仁孝過人,不忍舍去;況又已立為皇太孫,一時又難於改命,心下十分狐疑不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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