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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囚商侯民謠天變 作聆隧長夜傾宮(2)


  十一日,桀王早設朝。早氣正蒙昧,重霧如羹,三步之外不相見。桀王特召至,近視之。尹猶然慘容,惟懼桀言,不信天變不回。桀王既熟視尹,乃曰:「子猶然不樂,是固為陰耶!」

  乃命元士育潛往夏台召費昌與商侯子履來,回赦其罪,以禱霽,看何如?育潛方拜命,而尹已喜。忽爾朝風微卷,重霧如掃。晶光曉日,似赤珠之出淵。劃然青天,若明鏡之去翳。半載霃霾,一朝頓豁。桀王大喜,視尹而曰:「果然子聖神也。子樂而天霽矣!」

  尹拜,稽首曰:「此君王合道于天,天眷君王有道,而複其常。此呈萬世太平之征也。微臣者,草茅賤士也,何敢貪天功而掩君王之盛德乎?」

  桀王大喜。於是滿朝皆喜。士忭躍於階,民歌舞於巷。皆曰:「不圖今日複見天日也。」

  雖趙良、于辛之陰狠,亦不覺信其異而倏喜矣!

  卻說桀見天霽,心便想到妹喜她每憂天陰,今必欣快出來看日色。即時罷朝入宮,果見妹喜色喜欣欣,在庭前瞻望天日。桀大喜曰:「卿愁不見天日,今見天日了。」

  乃抱妹喜于晴光之下,細視妹喜容色,比前度未減,以數月驚疑故也。桀溫語曰:「今赦商侯,樂伊尹,已得天霽。愛卿但保重芳容,無複驚疑。」

  妹喜曰:「今如何赦商侯?」

  桀曰:「召來面赦之。」

  妹喜搖手曰:「莫莫惹他來。萬一待他不到處,又惹他憂泣,複作天變。不如使人持敕于路,赦使歸國,永勉禍患也。」

  桀曰:「卿言甚善。」

  即日傳命,使元士逢元持敕,路赦商侯歸國。曰:「不必來都,速回本國。」

  伊尹聞之,益喜。使湟裡且與逢元俱往望日。

  商侯與育潛等向北行,未百里,遇逢元持符敕于路,赦商侯,即命歸國。商侯望闕,稽首謝恩。自與慶輔等歸亳。涕泣而別費昌,天未嘗雨也。聖人之淚,亦可知不必靈矣!費昌等灑淚,送侯十裡。乃與育潛、逢元等,自還都覆命桀王。而桀在禁中,複于容台尋樂,不常出矣!

  三小於外殘掠百姓,二幸於朝騙制百官,無所不至。而群下之畏懾三小,百宮之趨承二幸,亦無所不至。獨伊尹以賢聖立朝,不偏不倚,不吐不茹。費昌以故舊處舊職,不浮不沉,不激不詭。育潛、逢元以善士隱於將仕,不明不昧,不笑不啼。此等人,皆大器盛養,善處危邦。雖不趨承,亦不議論。雖不畏懾,亦不倨侮。所以卒全其身,以候太平也。後人鐘伯敬贊曰:

  天地之道,莫不皆圓。何獨人之道方?而必介介其守,乃熠熠其光。倘亦或焉,不硜硜然。隨世而動,應時而言。言化其時,動化其世。化不可為,德豈易至?挫其銳,解其紛。和其光,同其塵。蓋不今不古之間,先老子而已有是人。

  伊尹在夏,能使陰狠趙良不妒恨,邪險于辛不謀害,庸劣觸龍能得其歡心,且收其用。又能使費昌、終古、育潛、逢元等諸賢善相時守道,各暫安於位。又能使凶頑之桀亦能敬服。桀每設朝,見趙良等大官,皆據侮詈罵,嚷喝大言。用及近伊尹,疑為聖人,即暫消其暴戾,而亦作為長者之言。又每于宮中幹極醜事,而出見伊尹時,必自具赧色,有系微愧念。伊尹見,即知之,特不敢言。雖人問,亦不敢言,所以無過。此所以為真聖人也。後人馮猶龍贊曰:

  魚不能飛,鳥不能馳。
  化工則成,下愚弗移。
  乃有聖人,自為化工。
  鳥奔若兔,魚飛若龍。
  又如盛冶,頑金亦化。
  又如澄潭,怪影俱涵。
  大如江河,糞溺所歸。
  厚如華嵩,不驚傾摧。
  大音無聲,至道無言。
  氣囊不隙,其身自圓。
  無口之羊,遂不可殺。
  戒哉戒哉!曷為癸癸?

  桀為伊尹在朝也,不好久不出。出來時,伊尹並不瑣屑陳說,只待其顧問。問及,乃看淺深、喜怒、緩急、輕重之自然,然後發言。言必中理而不至拂桀意,規失而不至觸桀怒,正言不使其厭以為迂。所以桀于伊尹,雖不倚任他,亦不厭棄他。雖不能實從其說,亦不能明悖其言。

  自是,三五日一出朝,出而複入。出則決事,大抵從三小所請。入則行樂,大抵從妹喜所為。外邊雖多顛倒刑罰。亦不會大有殺戮。內邊雖年年修理容台、別院,整頓糟堤、酒池,亦不曾大有工役。如是者六年,皆是伊尹在朝默化之功也。

  至二十九年癸酉,夏制當巡狩,妹喜不欲君巡狩。妹喜乃天生怪物,只能狐媚,不能受孕。以桀之淫,施于妹喜之身,十餘年而不生一子女。所以常能專寵桀,亦遂無厭足。時見他捨不得離別去巡行,便不欲巡行。眾朝士又嘩。太史等又皆執舊法,來爭說要巡行。又將激怒桀。趙、曹、於等實欲巡行,便有一番生意。守國者,亦好任意要二三四年賄賂。從駕者,得去四方遊玩,又得天下奇珍異物,多收各國贈贐。奈君不肯行,又不敢觸怒。乃陰激朝士,嘩於大庭,以請駕。而陽於內臣之前,辯折朝士,誇聖主不欲巡行之意。蓋將歸罪於朝士,而己因之以勸駕也。

  正元月三日,桀尚未出朝,諸臣士聚議盈廷。有司土之官曰:「先王之典,巡行方國,奈何廢之?」

  武能言曰:「今君王不行先王之典者多矣!容台、酒池、肉林,豈亦先王之典也乎?水行則酒池,陸行則肉林,登封則容台,又何必方國乎?」

  司儀之官曰:「不巡行則無以告於天地、宗廟。」

  侯知性曰:「往年,君王以新妃告於天地、宗廟,怪風連起。至今新妃亦無恙,天地宗廟亦有鬼靈乎?便有鬼靈,豈顧問哉?」

  司樂之官曰:「不巡行則無以被管弦。」

  于辛曰:「君王深宮,媚歌巧舞,旦夕自樂。何必朱弦越也?且無管弦,便不吃飯乎?」

  司戶之官曰:「不巡行則天下之戶口不清,民俗不知,而天下亂。」

  曹觸龍曰:「然則一巡行,而戶口即清,民俗即盡,知天下即治乎?」

  司馬之官曰:「巡行則諸侯服,天下安。不巡行則諸侯亂,天下危。」

  趙良曰:「然則堯舜治天下,皆日日巡行之。故而黃帝阪泉之戰,乃巡行不勤之弊乎?」

  餘臣士紛紛者不計。伊尹從旁決一言曰:「太師諸公之言是也。君王誠有道,便使穆清深拱,固無害於天下。不巡行,亦未必非福也。」

  眾便寂然而止。趙良等本意原不如此,而自言固如此矣!俱只得貼服。

  二幸詳以告桀。初說臣士之嘩,桀甚怒,欲出而戮之。說到諸小之辯折,則疑。說到伊尹之言,桀即得意而喜,以伊尹之言為是。遂命罷巡行,而天下之民省三四年驛騷矣。」

  桀既罷巡行,後來自于宮中思量無遠趣,方有悔意。又不好再行得,三小亦不敢複請他,乃漸漸又想造作遊玩。妹喜又獻巧,謂桀曰:「君王與妾深處宮中,樂則樂矣!凡宮內宮外及四遠之地,一有奸偽竊,何由知之?何不起一層樓,邃閣上接青宵,日夕登眺,則遠近可遍,烽煙可悉見也。如是則君王雖不設朝,亦可見群臣之然。雖不巡狩,亦可見四方之動靜矣!豈不可長享富貴乎?」

  桀喜曰:「朕久有此意,卿言真有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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