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講史小說 > 夏商合傳 | 上頁 下頁
第十二回 夏履癸拒諫聽讒 夏賢臣同議去國(1)


  話說夏後氏天下至孔甲之世,禮樂征伐之柄,已下移于諸侯。諸侯興霸,王道陵夷。及孔甲之後皋、發二君,近於守府而已。皋者,孔甲之子,發者,皋之子。孔甲殞於戊寅,世子皋為喪三年。辛巳元年,即王位,在位九年,己醜崩。世子發為喪三年,壬辰元年即王位,在位十一年,壬寅死,傳位與其子履癸。群臣奉履癸仍為喪三年。喪終,遂據王位,是為夏桀。

  且說夏桀之前,孔甲之後,皋、發二君之世,雖然無力以服天下,卻僅僅自守其國,惟恐不足。妄為一事,天下便不來朝服,亦不相怨惡。又二君施政,則不足守禮。則尚存禮之未亡,諸侯之中自有賢善者,間來朝聘,便無大福,終無大禍。又且諸同姓之國貴戚之世,尚有存者,足以相維持。二君又不甚荒淫,無有虐戾,所以存得宗祀,似此,如何得夏國遽亡?到了履癸,便大不同。履癸為人心狠艱險,情貪而蕩淫,氣暴而剛猛,質頑而悖戾,是謂昏德。而又多力,能舉三百斤重大鐵鉤,一手擘而伸之,其長二丈,遂以為兵器。及冠時,能徒手搏犀象,足走如飛,可過奔馬。往時,竊見諸侯之不臣,祖父之柔善,嘗大言欲以剛斷宇宙,鞭撻四極。憤憤橛橛,猛氣橫飛,正無由髮露。及得父死,群臣又照常例推戴履癸為君。履癸得了天位到手,正如蛇王托了靈廟,河伯托了潰河,歲歲要童男童女祭祀,何難之有?後鐘伯敬銘之曰:

  孟軻有言:夫惟仁者,宜在高位。人而不仁,人役是利。人役之從,如蛇有黃,如虎有籠,使之有食。不使行勢,不則縱之。委虎深山,投蛇大溪,幽潭藏蛟,絕漠置獅。若乃不然,而搏之翼。或飛入城,攫人而食。或據嵬堂,以望下國。所欲必從,何求不得?虎踞大市,蟒蟠通衢。民安敢行?又誰安居?竟亦眾怒,難全蛇虎。堯舜於斯,亦治力鼓。嗚呼悲夫!故例之循。父不知子,臣不知君。

  卻說履癸,是乙巳歲得位,年方二十五歲。氣方盛,力方剛。兼以豹頭虎眼,兕鼻蛇舌,鬼面狼聲,挺立朝堂,又禦群臣。群臣見他恁地怕人,各個不敢仰視。履癸心自快暢,身自昂崇。朝禮已畢,坐於朝堂。開口一問群臣,群臣便著一驚。群臣者,一是虞公姚常,前王皋之世已召人,為大司徒輔政,至今未還國;一是商侯主癸,前王發之世所召人,大司農輔政,至今未還國;一是太康庶子叔成之後,曰無荒,亦王皋之世在都輔政,為大宗伯之官。其卿則有關龍逄,今大名長垣人也,今有龍城跡焉。

  秩宗費昌若木之後,封于費為氏,而於皋之世入輔政者也;太史終古,蓋少康以後,舉義仲之後,世為天官者也。已上皆賢臣。又有司馬趙良者,蓋孔甲之世幸臣模沖,封邑于趙,即以為姓,而良即其子。又為發之幸臣,發以其有材,能勇氣,遂用之,為司馬。餘卿下悉其元士,則有季奇之後育潛,少閼之後逢元等二人,皆賢士也。外又有中士曹觸龍、於莘,與發所近幸。內臣侯知性、武能言等,無根之子,幸寵之臣也。

  當日百官班列,履癸厲聲問曰:「今日朕登大位,如何天下諸侯不來朝拜我?豈便不如先王、先君乎?此輩當興兵剿滅之。」

  群臣大驚。虞公姚常在班首,只得從容奏對曰:「先王之世,耀德不觀兵。君王初立,幸毋妄言兵。」

  覆癸勃然變色,厲聲曰:「爾以朕年少,不知墳典,不聞古事乎?朕素聞神農伐補遂,黃帝伐蚩尤,堯伐驩兜,舜伐三苗,先王禹伐共工,啟伐有扈,仲康伐羲和、代九夷,少康伐寒浞、過澆、戈豷,季杼伐三壽,不降伐九苑。豈得謂不觀兵乎?此明欺侮朕,謂無聞知。如此何為大臣?似此等臣如無臣一般,即可自歸本國,在朝無用。」

  虞公慚愧,謝罪即面致政,辭朝悄悄歸虞國去了。履癸又問:「諸卿以朕言為何如?」

  群臣慴懾不為聲。

  少頃,商侯主癸進奏,對曰:「夫謂先王耀德,不觀兵者,非廢兵不用也。但先施德以化人,人不服然後伐之耳。是之謂不全恃兵也。」

  履癸掀口,仰口歎曰:「呼!豈朕之先人俱無德也哉?爾何得為此言?」

  商侯惶恐而退。無荒進奏,對曰:「昔堯舜之德,而三苗不服。神禹之大略,而往征之,不克。禹謨殷殷,陳勸惟德,帝舜嘉納,然後羽千舞而苗格。啟征有扈,亦未克也。斂師修政而後克之。甚矣!用兵之難也。先世之盛,猶且如此,況我近世。實無厥德,何以服天下、來諸侯乎?是在君王,克敬克慎,明德動天,修政以服人則可也。不德之務,而曰用兵,竊恐益之害也!」

  履癸含怒語曰:「爾亦為此言乎?爾吾宗也,朕方欲倚爾以服天下。爾乃先謗我皇祖考,曰實無德。朕將何以倚爾?」

  無荒亦不敢複言。關龍逄乃進奏,對曰:「臣聞人君之侍臣下也,不貴以辨屈臣下,而貴乎能納臣下之言。夫臣下之言,豈能一一盡善?在人君擇而取之耳。且以人主之尊,出一言雖自以為非,人亦以為是。況自以為是,誰敢非之。臣下之卑,雖人人以為是,猶不敢言。況乎便以為非,誰複有敢言者?臣聞是非決於人者昌,決於已者亡。舜設諫鼓,禹拜昌言,惟恐人之不言也。願君王虛心受善以成治,毋任情自恣以違天下之人望。」

  履癸掉首不顧。有頃,複厲色曰:「禹拜昌言,豈拜欺昧誹謗之言乎?」

  龍逄複進曰:「夫言者,聖人察之,以為昌言則昌言也,常人忽之,以為狂言則狂言矣!」

  履癸益厲色大聲斥之曰:「如爾言。則朕為狂言者耶?」

  龍逄謝罪而出,商侯亦謝罪而出。履癸皆怒目,聽其去不顧。

  二臣既出,履癸乃曰:「似此等諸臣,則皆非能輔我成大志者也。」

  奈何眾皆默然。履癸又大聲曰:「諸卿士中豈遂無有成朕志、同朕心、輔朕力者乎?」

  那些小人趙良輩,胸中算計得停停當當,知道履癸可順不可逆,可言惡不可言善,正好來相搬弄是非。棄去君子,自圖富貴,逞兇肆害以快邪志。卻得履癸這一問,更無人進言。

  趙良遂言曰:「夫得天下者,有神威大武,以制天下。天下懼怠不敢蠕動鷃笑,然後天下來歸,此天地自然之氣機,勢力使然也,且無他觀。試驗之物情,刺毛之蟲,人即之則臃皮潰肉,黃鳥視之,則彼仰腹而待啄者也。刺蝟之獸,人見之則欒蹌戟,莫如之何?黃鼠獲之,則遺溺嗅之,遂迷仰腹,以待食也。南荒山水之中,有毒蟲焉,百足而赤頭,青目而黑身,金光油油,人見而曳之,不帝虎狼也。蜾蜾之蟲見而緣出其上,毒蟲避匿,此蟲即遺溺焉,毒蟲身痿足敝,而不能行也,聽其食之矣。海青不大於海鵝也,而搏鵝如振槁。海燕不大於海青也,而又能擊青。是數物者,豈皆需修德以服之哉?則以天生神氣積威力之素,自足以制之也。今君王有神氣,具神力,將以為神武。用大武而制天下,易易耳!又何惑于諸臣之言哉?」

  履癸大喜,掀口而笑曰:「是真朕心也。能成朕志者,必子也!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