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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築菜園陳姬托修齋 依海市楊娥謀討賊(2)


  自野園落成之後,三桂不時與圓圓乘車在園內遊覽,故圓圓雖名為修齋,實則奢華更甚于曩時。又在野園內更建列翠軒,俯臨池塘,夾道皆種楊柳,池內又遍植蓮花。每屆夏日,三桂即與諸姬在軒內臨池。軒內計分廳事五座,窗年隙地數十丈,皆栽細草。三桂本不善書,惟好與諸姬在軒內臨池,凡春秋佳日,軒內設宴無虛夕。三桂輒攜筆墨於軒內,作擘窠大字。侍姬數人環列其側,鬢影釵光,真不異蓬台瑤島。當三桂入滇之始,即以永明故宮為藩府,附近柳營一帶,亦改作珍館崇台,至是更由藩府築道,通至野園。計園中有演武廳,三桂又每於秋涼之際,學吳宮中教美人戰,與諸姬列隊為戲。

  園內如荷花池,如淬劍亭,如九龍池,皆一時名勝也,不必細表。

  惟三桂自築成野園之後,奢侈橫暴更甚於往日。每日由藩府過野園,鎮日不出府門一步。凡部下稟報事件的,都傳到野園相見。更有時諸姬侍側,亦不顧禮度。因窮奢極侈,自然系暴斂,故種種橫暴,亦不勝數。因此人人怨憤,但畏懼藩府威勢,終無可如何。因此就激出一烈女來。

  你道這烈女是誰?卻是姓楊,單名一個娥字。本貫雲南廣西州人氏。他的父親喚做楊世英,技擊之術,著名于雲南,故世為黔國公沐府武術教習。

  楊娥少時頗讀書識字,及年既長,乃從父學習技擊,楊世英責道:「兒是女流,只合事針黹女紅,若技擊之術,非所宜也。」

  楊娥道:「方今亂世,將來身世且不知如何,焉能作嬌嬈弱質之態,作女紅已耶?」

  其父楊世英深奇之。又念膝下無兒,只單生楊娥一女,故甚為鍾愛,一切所學皆聽之,遂盡心授以技擊。楊娥盡得其傳。及年十七,即明永曆十一年,沐府遭土司沙州之亂,舉家離散。楊世英竭力救護黔國公沐天波,致身受重傷,回時奄奄一息。楊娥往問父疾,楊世英道:「父以一人竭力救主,以眾寡不敵,為亂軍所傷,父恐不久于人世矣。惜兒是女流,若是男漢,必能為父報仇雪恨也。」

  楊娥哭道:「兒雖女子,安知便不能報仇?父且放心,兒必有以報父矣。」

  楊世英遂瞑目而歿。楊娥即草草料理父喪,徐即謀報父仇。

  時沐天波已倉惶避難,會孫可望兵至雲南,恨沐天波之富儲盡為沙定洲所有,乃托言願與沐天波報仇,天波亦欲借此以恢復藩府,遂倚可望之師為復仇計。楊娥即易笄而弁,變姓名願充前軍,並作向異。遂大敗沙定洲,楊娥手刃沙定洲之首,並乞其首,以祭亡父之靈。至是,軍中已知楊娥為世英之女,莫不奇之。可望欲得為侍妾,楊娥佯允之,托言往改葬故父後,即委身相從,可望亦信之不疑。唯楊娥先曾許字張英,那張英亦黔府武衛,自忖不宜失身於可望,且亦知可望必敗,不應委身相從,故祭葬故父之後,即循跡隱避。可望亦無可如何。

  及可望既歿,三桂入滇,楊娥年已二十有餘,見三桂陳師緬甸,捕戮帝后,複行殺戮,張英亦被殺,且窮奢極侈,怨聲載道,便深嫉三桂,嘗慨然道:「永曆為吾之故君,沐府為吾之世主,張氏亦吾之所夫,今皆亡於逆臣之手矣。吾以女子力不能誅賊臣,複國家,留此弱質,亦複何用?」

  便思暗殺三桂。但念暗殺之法必須能近其身,自顧有傾城之貌,久知三桂好色,凡女子稍有姿色,無不百計掠取,計惟有乘其所好,以色蠱行刺耳。遂在城西開設賣酒肆,在肆中設六甕於牖下,自雲便犬出入,每日必濃妝淡抹,獨自當壚,見者無不驚為絕色。

  時吳藩部下多紈絝子弟,自息兵以後,仍多留麾下,給以資俸。日中無事,惟祛服漫遊。見楊娥美豔,即日飲其肆中,互相嘲謔。楊娥欲借勇力以聞于三桂,又思撲殺一二輕浮子弟。恰有向楊娥調戲者,楊娥即輕舒玉腕提之,投入狗竇,以熱湯澆之。群惡少見其如此,即群起與楊娥相鬥。楊娥殊無畏怯,一躍立諸街中,群惡少複困圍之,楊娥複躍立圍外。群惡少皆向楊娥相撲,楊娥奮其技勇,當者無不披靡。群惡少複行嘩噪,楊娥怒道:「鼠輩何不惜命也?」

  便挽袖束履,逼近而橫掉之。各皆頭破額裂,負痛而去。

  明日群惡少複來,楊娥吒吒視之,皆不敢動。即人有就飲者,皆正色拒之,人亦大悟,不敢相犯。

  那時楊娥名噪一時,果為吳三桂所聞,即欲納之。先使人通意于楊娥,楊娥大喜,以為逆藩死期至矣,立即允肯。不料次日楊娥竟以中寒得病,未幾亦病重而歿,聞者莫不惜之。歿年僅二十四歲。後王思訓有當壚曲一闋,單記其事。曲道:

  絕世英雄有兒女,事蹟心期足千古,娥眉家世事沐府,得報夫仇即報主。生小妙習少林技,時作公孫劍器舞。履端錮鐵背約金,誓入虎穴謀刺虎。城西賣酒身當壚,正色不許鄉人沽。牖嵌六甕犬作竇,靚妝自作雙明殊。吳藩宿衛半紈絝,春日踏青芳草路。酒簾飄處見紅妝,就飲語觸美人怒。玉手提擲狂且狂,請君入甕澆沸湯。鶻拳怒擊誰能當,鼠子卻立重圍張。天街躍出鷹淩霜,敗籜掃盡雌風揚。吳藩委幣欲相納,計日報仇天作合。豈圖蘭蕙掃空階,秋花霜隕風蕭颯。壯志不遂歸墓門,夕陽桃花空斷魂。至今酒肆肆旁水,嗚咽猶似恨潛吞。百年過後遺野址,太息美人胡早死。豫讓欲報智伯仇,漆身吞炭猶男子。君不見,女兒俠骨情女休,紅線紅拂非其儔。

  當楊娥臨歿時,竊歎道:「我志不成即寂寞以終,此吳逆之幸,而我之不幸也。」

  及歿後,三桂聞之,不知楊娥之意,反為惋惜。正是:烈女自從終牖下,逆臣從此霸滇中。

  要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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