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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五回 長生殿梅妃受辱 馬嵬驛國忠喪生(2)


  第二天,安祿山擺駕進城,自然有一班不要臉的官員出城去迎接,遞上手本,口稱萬歲。一群文武簇擁著安祿山進宮來,在長生殿上坐朝。眾文武參拜畢,便有手下軍士,一批一批把捉住的官眷太監,和不願投降的文武官員樂工人等獻上殿去。

  安祿山一一審問過了,該留的留,該殺的殺;分發已畢,便在長生殿上,大開筵宴,賜眾文武在華清池洗浴。安祿山自己在龍泉中沐浴,孫孝哲的母親,在鳳池中沐浴;兩人一邊洗浴,一邊調笑著。安祿山忽然記得梅妃,忙命人到冷宮去宣召,早已不知下落。這一晚,安祿山選了十個絕色的宮女,便在楊貴妃寢宮中睡宿;又傳命把韓國、虢國、秦國三夫人府第,楊國忠和楊家諸王府第,放一把火燒著。可憐傑閣崇樓,化為焦土;十六座府第,直燒了七天七夜。

  安祿山在宮中搜刮了許多金銀財帛,用大車五百輛裝載著,遷都到洛陽地方去。安祿山從前隨侍玄宗在宮中游宴的時候,見李太白做詩,樂工奏樂,甚是有味;待玄宗遷避,樂工大半星散,便是一班學士文人,也嚇得深山中逃避。安祿山便便諭,搜尋樂工和文人;眾軍人向各處深山荒僻守方去捉捕,在十日裡面,捕捉得舊日樂工和梨園子弟數百人。安祿山便在凝碧池頭,大開筵宴;把宮中搜刮來的金銀珍寶,在殿上四周陳列起來。酒至半酣,傳諭樂工奏樂。

  玄宗時候,原養有舞馬四百頭;天子避難出宮,那舞馬也逃散在人間。安祿山進京,在百姓家中,搜捉得數十頭。這時樂聲一動,好舞馬便奮鬣鼓尾,縱橫跳躍起來。眾樂工聽了舊時的樂聲,又見那舞馬被軍士鞭打著舞著,不覺想起了舊主。傷心起來,大家相看著淌下眼淚來。那音樂也彈不成調,舞馬一時亂舞起來。安祿山大怒,命軍士手執大刀,在樂工身後督看著;稍有疏忽,便用刀尖在肩背上刮刺。有一樂工名喚雷海青的,一時耐不住悲憤,便把手中琵琶,向階石上一摔,打得粉碎。

  他噗的向西跪倒,放聲大哭,口中嚷:「萬歲爺!」

  安祿山看了,愈是怒不可當,立喝令軍士,把雷海青揪去,綁在戲馬殿柱上,把他手腳砍去,再把他的心肝挖出來。雷海青到死還是罵不絕口的。那時有一位詩人,名王維的,也被軍士捉去,監禁在菩提寺中;聞得雷海青慘死的情形,便作一首詩道:「萬戶傷心生野煙,百官何日更朝天?

  秋槐落葉空宮裡,凝碧池頭奏管弦!」

  如今再說楊貴妃與楊國忠,未出京以前遇見神鬼的事,早已預伏今日的大變。這時貴妃在長生殿中晝寢,醒來,見簾外有雲氣濛濛,罩住屋子;便令宮人走出屋子去察看,忽見一頭白鳳,口銜天書,從空中飛下院子來,站在庭心裡。宮女十分詫怪,忙去報與貴妃知道。貴妃親自走到庭心去,命永清、念奴,設下香案拜著,把天書接來,那白鳳一伸翅,向天空飛去了。

  看那天書上寫道:「敕謫仙子楊氏,爾居玉闕之時,常多傲慢;謫居塵寰之後,轉複驕矜。以聲色惑人君,以寵愛庇族屬;內則韓虢蠹政,外則國忠兼權。殊無知過之心,顯有亂時之跡。比當限滿,合議複歸;其如罪更愈深,法不可貸,專茲告示,且與沉淪。宜令死于人世。」

  貴妃讀畢,心中老大一個不樂;囑令宮女守著秘密,莫說與萬歲知道。把那天書收藏在玉匣中,隔著三天,打開玉匣看時,已不知去向了。不多幾天,那楊國忠宅門外,忽然來了一個中年婦人,指名要拜見丞相。那看守宅門的家院,如何肯替她通報,吆著鞭子趕著打她。

  那婦人大叫起來,說:「我有緊要機密大事,須面見丞相,爾等何得無禮?若不放我進去見丞相,我即刻能令宅中發火,把丞相府第燒個乾淨。那時爾等才知我的厲害呢!」

  那門公聽她說出這個話來,便慌慌張張地進去,報與丞相知道。楊國忠聽了,也很是詫異,便命召那婦人進見。那婦人見了楊國忠,便正顏厲色地說道:「公身為相國,何不知否泰之道?公位極人臣,又聯國戚,名動區宇,亦已久唉。奢佚不節,德義不修,壅塞賢路,諂媚君上;年深月久,略不效法前朝房、杜之蹤跡,以社稷為念。賢愚不別,但納賄於門者爵而祿之;才德之士,伏于林泉,不一顧錄。以恩付兵柄,以愛使民牧。噫,欲社稷安而保家族,必不可也!」

  國忠大怒,便喝問:「妖婦何來?何得觸犯丞相?何不畏死耶?」

  婦人聽了,卻仰天哈哈大笑道:「公自不知有死罪,奈何反以我為死罪!」

  國忠奴極,喝令左右:「斬下這妖婦的頭來!」

  一轉顧間,這婦人忽隨地而滅。眾人見了,一齊驚惶起來。一轉眼,那婦人又笑吟吟地站在面前。國忠喝問:「是何妖婦,膽敢戲弄丞相?」

  那婦人長歎一聲,說道:「我實惜高祖、太宗之社稷,將被一匹夫傾覆;公不解為宰相,雖處輔佐之位,無輔佐之功。公一死小事耳,可痛者,國自此弱,幾不保其宗廟,亂將至矣!」

  她說完了話,大笑著,出門而去。如今果然鬧得京師亡破,皇室播遷。

  那玄宗帶著眾宮眷,西出長安,一路風餐露宿,關山跋涉。

  將軍陳元禮,統領三千御林軍,一路保護著聖駕,在前面逢山開路,遇水填橋。忽而在前面領路,忽而在後面押隊,兵士們奔波得十分辛苦;到晚來,還要在行宮四周宿衛,通宵不得睡眠。那軍士們心中,已是萬分怨恨。那時因長途跋涉,後面輸送糧食,十分困難;只留下一二擔白米,專供應皇上禦膳用的。

  便是那文武大臣,都吃著糙米飯,軍士們吃的更是粗黑的麥粉,每人還不得吃飽。原是每人領一升麥粉的,這一日到了益州驛,軍士們在驛店中打尖,上面發下麥粉來,每人只有六合。軍士們大嘩起來,圍住軍糧官,聲勢凶凶的,幾至動武。那軍糧民對眾軍士道:「這是楊丞相吩咐的,只因糧食不敷,每人減去四合麥粉。」

  內中有一個胖大的軍漢,跳起身來,大聲喝道:「什麼楊丞相,俺們若沒有這奸賊,也不吃這一趟辛苦了!這奸賊總有一天叫他知道俺弟兄們的厲害!」

  他一句話也沒說完,便有一個軍尉,在一旁喝住他;那軍士們非但不服號令,反大家鼓噪起來,說軍尉欺壓軍士。正擾亂的時候,那大將陳元禮恰從行宮中出來,見了這情形,便喝一聲:「砍下腦袋來。」

  便有校刀手上去,咯嗒一聲,把那胖大軍漢的頭斬下,便在行營號令,才把軍心震服。

  看看夜靜更深,官店裡忽然並頭兒踱出兩頭馬來。在店門口執戟守衛的軍士,認得騎在馬上的,一個是楊丞相,一個卻是虢國夫人,身上披著黑色斗篷,騎在馬上,愈覺得嫵媚動人。

  他兄妹二人,雖在逃難時候,卻還是互相調笑著,一路踏月行去;清風吹來,那守衛兵隱約從風中聽得楊國忠說道:「明日在陳倉官店相候吾妹。」

  以下的話,便模糊聽不清了。他兄妹二人,偷著並騎出去,在野外月下偷情。直到三更向盡,還不見楊丞相回店來。守衛兵直立在門外守候著。他日間跑了一天路,已是萬分疲倦了,如今夜深,還不得安眠,冷清清一個人站在門外,由不得那身軀東搖西擺地打起瞌睡來了。看他兩眼矓著,實在支撐不住,便摟住戟杆兒,將身倚定了門欄,沉沉睡去。正入夢的時候,猛不防楊丞相從外面回來;他見這守衛兵睡倒在門檻上,便趕上去,擎著馬鞭子,颼颼幾聲,打在那軍士面頰上。一鞭一條血,打得那軍士爬在地上,天皇爺爺地直號。直打得楊丞相手酸,才喚過自己的親兵來,喝令把軍士捆綁起來,送去右龍武將軍斬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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