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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回 翁占媳楊貴妃承寵 兄通妹虢夫人守寡(2)


  楊國忠眼中看著這樣的美色,接著又是一陣陣蘭麝幽香,送進鼻管來;由不得他心旌大動,色膽如天。他也顧不得兄妹的名分,競上去把個白璧無暇的楊玉箏推醒了。這楊玉箏一段柔情,正苦無聊;今得哥哥伶借她,年幼無知,竟把全個恩情,用在國忠身上。玉箏平日手中有的是錢,便暗暗地送與國忠,拿到外面飲酒賭博去。他兄妹二人,暗去明來,這恩愛足足過著二年的光陰。

  楊國忠在外面越發放蕩得厲害。他手中一有錢,便又在外面養著粉頭,漸漸有些厭惡玉箏了;又因向玉箏手中討生活,不得大筆銀錢供他揮霍,他起了一個歹意,在夜深覷著玉箏濃睡的時候,便悄悄地起來,打開箱籠,盜得一大筆銀錢細軟,出去帶著那粉頭,一溜煙地逃走了。這一去有五六年工夫,不見他的影蹤。他嬸母甄氏和一家姊妹,都怨恨國忠;獨有玉箏春花秋月,寄盡相思。甄氏以一門細弱,無可依靠。在三年之中,打點著玉珮、玉箏、玉釵,一齊出閣。嫁得少年夫婿,卻也十分歡樂。家中只留下小女楊玉環一人,奉著病母,苦度晨昏。甄氏便攜著女兒,流寓在京師地方。

  正盼望一個親戚來慰問寂寞,忽然那多年不見的楊國忠,又找上門來。甄氏見了自己的侄兒,正要責備他不該不別而行;誰知國忠不侯他嬸母開口,便天花亂墜地說:「如今壽王府中,正選王妃,何不把玉環妹子獻進府去?倘得中選,也圖得一門富貴。」

  又說:「如今自己在京師行商,頗有資財,又結識得宮中許多有權勢的太監。倘把妹子送進府去,只須俺從中說一句話,又不怕她不中選。」

  一番花言巧語,富貴之事,人人貪心的;何況甄氏是婦人見識,聽了國忠一番話,早已打動了心腸。當時便依國忠的意思把楊玉環的名兒,報進府去;到檢驗的日期,有兩個宮裡媽媽到楊家來察看,果然中了選,娶進宮去,冊立為王妃。從此楊家便顯赫起來,家中亦時有貴人來往;國忠仗著推薦之功,便也久住在他嬸母家中。恰巧這時楊玉箏新喪了丈夫,回家來守寡。他兄妹二人久別重逢,墮歡再拾,竟公然同起同臥,歡娛不止。直到楊玉環被玄宗召進宮去,冊立為貫妃;楊國忠因貴妃外戚,也被召進宮去朝見天子。玄宗見他對答便捷,性情爽利,很是合意,便升任為金吾兵曹參軍。

  又傳見楊貴妃三位姊姊,長姊玉珮,封為韓國夫人;次姊玉箏,封為虢國夫人;三姊玉釵,封為秦國夫人。各賜巨大府第,盛列棨戟。就中以虢國夫人,仗著自己的面貌動人,便常常進宮去,和貴妃相見;便是見了玄宗皇帝,也不避忌。皇帝喚她為阿姨。從此三位夫人,恩寵日隆,聲勢煊赫。

  虢國夫人在宮中出入,那命婦公主,見了都排班站立,不敢就位。虢國夫人府中,常有各處台、省、州、縣官,進獻珍寶,奔走請托,門庭若市,財幣山積。夫人家中豪奴,在外橫行不法;這日虢國夫人從宮中回府,在大街上遇到建平公主和信成公主的輿仗,那駙馬都尉獨孤明,乘馬在後面護衛著。前隊與虢國夫人的鹵簿相撞,兩方各不相讓;虢國夫人的豪奴,便侍強毆打。一時街道擁擠,人聲鼎沸起來。虢國夫人大怒,吩咐轉過馬頭,重複進宮去,在皇帝跟前申訴;聖旨下來,追奪二位公主的封物,又革去駙馬獨孤明的官職。從此虢國夫人在大街上出入,不論大小官員遇到了,乘輿的下輿,騎馬的下馬,讓在道旁,候夫人的輿仗過去,才敢行走。

  如今再說楊貴妃深居中宮,終日得玄宗皇帝輕伶熱愛,真是受盡恩寵,享盡榮華。那皇帝每日除坐朝以外,行走坐臥,與貴妃寸步不離;每有飲宴,必令李龜年率全部樂隊,在筵前鼓吹。那聲調抑揚頓挫,甚是悅耳。貴妃便問:「鼓吹的是什麼曲調,卻如此動聽?」

  永清偷偷地訴說:「這曲調名《驚鴻》,原是梅妃制就的。那梅妃還有驚鴻舞,是萬歲爺所最愛的。」

  貴妃聽說《驚鴻舞》是梅妃製成的,心想如今萬歲雖說一時寵愛全在妾身,但這梅妃的遺曲,天天在萬歲耳旁鼓吹著,保不定一旦勾起了萬歲的舊情,重複愛上了梅妃,那時自己豈非也要被萬歲拋棄了麼。她想到這裡,心中不由得焦灼起來。耳中聽著那一陣陣樂聲,反覺十分難受,便推說有病離席,退回寢官去。玄宗見貴妃身體不適,便也不忍去驚擾她,自己便守在外屋裡,隨手拿起一本書看著解悶兒。都永清服侍貴妃睡下,念奴卻伺候著萬歲,一室中靜悄悄的,貴妃在床上不覺沉沉地入夢去了。

  只聽得窗外有人輕喚娘娘的聲音,玉環急從床上坐起,室中靜悄悄地不見一人,忙喚永清,又喚念奴,半響不見有人答應。那窗外卻又聽得有人喚道:「娘娘快請!」

  玉環忍不住,親自走出廊下去看時,只見一個女孩,宮女打扮的,站在簾前。

  玉環不由得動怒起來,喝問:「俺好好的正睡得入夢,你一個人大驚小怪的,在這裡嚷什麼!還不快出去麼!」

  那女孩卻笑嘻嘻地回說道:「娘娘莫錯認了,俺原不是宮人也。」

  玉環問道:「你不是宮人,敢是別院的美人嗎?」

  那女孩兒又搖搖頭說道:「兒家原是月宮侍兒,名喚寒篁的便是。」

  玉環又問:「月中仙子,到此何事?」

  寒篁回說:「只因月主嫦娥,向有霓裳羽衣仙樂十部,久秘月宮,未傳人世;知下界唐天子知音好樂,娘娘前身,原是蓮萊玉妃,特令俺來請娘娘到桂官中去,重聽此曲,將來譜入管弦。使將天上仙音,留作人間佳話,豈不是好?」

  玉環聽仙女如此說法,心想:「俺正要制一曲,勝過那梅姐的《驚鴻曲》;如今有仙樂可聽,待俺去偷得宮商,譜入曲中。天上仙曲,終勝人間凡響。」

  當下玉環並不遲疑,跟定那仙女走去。

  一路冷露寒風,砭人肌骨。玉環十分詫異,便問道:「正是仲夏天氣,為何這般寒冷?」

  那仙女答道:「此即太陰月府,人間所傳廣寒宮是也。」

  玉環抬頭看時,只見迎面一座穹門,彎彎如月。仙女道:「來此已是,便請娘娘進去。」

  玉環心中一喜,便自言自語道:「想我濁質凡胎,今日得到月府,好僥倖也!」

  門內繁花雜樹,中間露出一條甫道;玉環和仙女二人,迤邐行去,看四周景色,清幽明媚,令人神爽,一眼見那壁拔地栽著一叢桂樹,繁花點點,從風中吹來,異香撲鼻。玉環問道:「此地桂花怎開得恁早?」

  仙女答道:「此乃月中丹桂,四時常茂,花葉俱香。」

  玉環走向樹下去,盤桓一回,口稱:「好花!」

  正玩賞的時候,只見一群仙女,齊穿著素衣紅裳,個個手執樂器,從桂花樹下吹奏而來。那聲調鏗鏘,十分悅耳,頓覺身體虛飃飃的,如升天際。玉環連連貸歎道:「好仙曲也!」

  那仙女在一旁說道:「此便是《霓裳羽衣之曲》。」

  玉環再留神看時,只見那群仙女,各各雪衣紅裙,雲肩垂絡,腰系彩帶,在那一片芳草地上,分作兩隊;一隊吹打著,一隊歌舞著。

  隱約聽得那歌詞道:「攜天樂花叢鬥拈,拂霓裳露沾;迥隔斷紅塵荏苒,直寫出瑤台清豔。縱吹彈舌尖,玉纖韻添;驚不醒人間夢魘,停不住天宮漏簽。一枕游仙,曲終聞鹽,付知音重翻檢。」

  聽她歌喉,字字圓潤,響徹雲霄。歌息,舞罷,樂停。玉環才好似夢醒過來,歎道:「妙哉此樂!清高宛轉,感我心魂,真非人間所有呢!」

  眼見那一群仙女冉冉地退入花間去,只留一片清光,照徹林間。玉環忽然記起嫦娥來,便道:「請問仙子,願求月主一見。」

  那仙女卻笑說道:「要見月主,還早呢!你看天色漸暗,請娘娘回宮去罷。」

  說著,把玉環身軀輕輕一推;一個翻身,跌出月洞門外。只聽「啊喲」一聲,醒來原是南柯一夢。但仙樂仙歌,洋洋盈耳;減字偷腔,隱約可記。

  玄宗坐在外室,聽得貴妮在床上嬌聲呼喚,忙進房來,挨身坐在床沿上慰問著。貴妃擁擁衾斜倚,掠鬢微笑。這時已近黃昏,玄宗傳內侍的床前擱一矮幾,陳列幾色肴饌,便在床頭和妃子兩人淺斟低酌起來。妃子只得倦眼朦朧地飲下幾杯酒,兩頰紅豔,分外可愛。玄宗看了,十分憐惜,便命撤去杯盤,攜著姐子的纖手,雙雙入睡去。

  直到次日清晨,皇帝出宮坐朝,玉環方從枕上醒來;默記廣寒宮中的《霓裳羽衣曲》,字字都在心頭。便吩咐永清婢子,到御苑中去收拾荷亭,安排筆硯,預備制曲。又吩咐念奴婢子,就西窗下安排曉妝。自己只披得一身輕衫,把雲鬢略攏一攏。永清扶著到荷亭去,耳中只聽得鴛聲上下,燕聲東西;默憶仙曲,宮商宛然。便提起筆來,按譜就腔,填就詞句。永清忙著在一旁打扇添香。貫姐一邊慢填,一邊低唱;間有不妥之處,便反復吟詠,多時才把曲兒制就。

  便回頭問永清:「什麼時侯了?」

  永清回答說:「晌午了。」

  「萬歲爺可曾退朝?」

  答稱:「尚未。」

  貴妃起身,帶若小宮婢,回宮更衣去。又叮囑永清在此侯著,萬歲爺到時,速即通報。這裡妃子才進宮去,那玄宗已退朝下來。他原約著萬歲爺在荷亭納涼的,待玄宗到荷亭,不見妃子,便問永清道:「你娘娘在何處閑耍?」

  一眼瞥見案上有筆墨排列著,永清便回奏說:「娘娘在此制譜,方才更衣去了。」

  玄宗見了曲譜,便坐下來,逐句推敲,輕吟低唱,音節甚是清新,不覺歎道:「妃子啊,美人韻事,都被你占盡了!莫說我這嬉好絕世姿態,只這一點靈心,有誰及得你來!」
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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