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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巡宮闕月下遇紅顏 坐錦屏裙邊訂白首(2)


  宇文慶德便大著膽,去偷偷地開了衍慶宮的正殿,這正殿原是預備煬帝平日召見妃嬪用的,中間設著軟褥龍椅,四圍豎著錦繡屏風。慶德便扶著這宮女去坐在龍椅上,自己卻坐在宮女的腳邊繡墩上說著話兒,便覺得十分溫暖。

  這宮女細細地告訴他:

  自己原是官家小姐,小名兒喚作鳳君,父親現任范陽太守,自幼兒養在膝下,和哥哥同在書房伴讀。父母十分寵愛,只因前年父親在公事上惱犯了西安節度使,他便要題本參奏,把俺父親問成充軍之罪,俺父親急切無可解救,恰巧來了一位黃門官,奉旨到范陽地方來采選美女。俺父親為要解脫自己的罪名要緊,便狠一狠心腸,把他的親生女兒獻給黃門官,斷送到這江都行宮裡來。俺當時離別了親生的父母,親愛的哥哥,千里跋涉,到這清靜孤苦的深宮裡來;又聽得說當今萬歲是一位多情的天子,凡是宮女,略長得平頭整臉些的,都要得萬歲的臨幸。似俺這粗姿陋質,如何禁得起萬歲的寵倖,俺一進宮來,便和同伴姊妹商量,要設法保全俺的貞節,又把自己所有的釵環銀錢搜括起來,統統去孝敬了那管事的宮監。虧得那宮監看俺可憐,又受了俺的孝敬,便替俺設法,派俺在這冷宮裡充當宮女。這宮裡全養的是失寵年老的妃子,萬歲爺從不曾來臨幸過,因此俺也免得這個災禍。

  宇文慶德又問她:每夜燒著香禱告些什麼?這鳳君說道:「俺第一支香,禱告父母安康;第二支香,禱告哥哥早得功名;第三支香,卻禱告俺自己。」

  說著,她忽覺得礙口,便停住不說了。慶德聽了,便替他接下去說道:「禱告自己早得貴婿!」

  說著,便情不自禁地湊近臉去低低地問說:「俺替美人說得可是嗎?」

  連連地問著,把個鳳君問得含著羞,低下脖子去,後來被慶德問急了,鳳君忍不住噗哧一笑,伸一個纖指在慶德的眉心裡戳了一下,說道:「將軍真是一個鬼靈精。」

  慶德趁勢撲上去,擁住鳳君的纖腰,嘴裡不住地央告著道:「好美人兒,好心上人兒,俺便做你一個貴婿罷!你須知道俺平日是一個何等高傲的人,俺父母幾次替俺做主,有許多富貴小姐,還有萬歲家裡的公主,都願給俺做妻小,只因俺生平立誓,非得一個絕色的女子,便甘一世孤獨。如今遇到了美人,一來是你的面貌,實在長得美麗動人;二來也是天緣湊合。不知怎的自從俺一見了美人以後,睡裡夢裡,也想著你,我這魂靈兒,全交給你了。你倘然不答應我這親事,我也做不得人了。」

  說著伏在鳳君的酥胸上,忍不住灑下幾點英雄淚來!鳳君聽他絮絮滔滔地說了一大套,又見他低著頭落下淚來。男兒的眼淚,是很有力量的,鳳君的心,不覺軟了下來,拿纖手去扶起他的頭來。宇文慶德一聳身,站起來捧住鳳君的粉腮兒,正要親她的櫻唇,那鳳君急避過臉去,和驚鴻一瞥般逃下龍椅來,躲在繡屏後面,只探出一個臉兒來,向慶德抿著嘴笑。

  這時月光正照進殿來,鳳君的粉腮兒,映在月光下面,愈覺得嬌豔動人。慶德要上去捉她,鳳君忙搖著手說道:「你我相愛,原不在這輕狂樣兒,將軍如今愛上婢子,要婢子嫁與將軍做妻小,那婢子也是願意的。只是婢子也不是一個尋常女子,生平也曾立誓,非得一位極貴的夫婿,俺是也甘做一世老處女的。如今將軍願娶婢子,試問將軍有怎樣的富貴。」

  那宇文慶德聽了,便拍著自己的胸口說道:「俺如今二十多歲的年紀,做到殿前少尉,如何不貴?家中現有父親,傳下來的百萬家財,如何不富?」

  誰知那鳳君聽了他的話,只是搖著頭。慶德又說道:「俺父親現做到屯衛將軍,真在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,如何的不貴?」

  鳳君聽了,又搖了一搖頭。慶德又接著說道:「將來俺父親高升了,俺怕不也是一位現現成成的屯衛將軍了。」

  慶德不住嘴地誇張著,那鳳君卻也不住地搖著頭。宇文慶德把話也說窮了,便呆呆地看著鳳君的臉兒,轉問著她道:「依美人說來,要如何富貴,才滿得美人的心意?」

  只見她不慌不忙地走近龍床去,把手在龍床上一拍,說道:「將軍他日能坐得這龍床,才滿婢子的意呢。」

  宇文慶德聽了,好似耳邊起了一個焦雷,把身體連退了三步,怔怔地說不出一句話來。那鳳君卻依舊滿臉堆著笑,扭轉了腰肢,站在面前。宇文慶德看她這嬌媚的神韻,實在舍她不下。又把一股勇氣,從丹田裡直沖上來,急急地說道:「美人敢是打謊嗎?」

  那鳳君指著天上的月兒說道:「明月在上,實共鑒之。」

  宇文慶德忙搶步上前,拉住鳳君的纖手,走出庭心去,雙雙跪倒。鳳君低低地向月兒禱告著道:「將軍成功之日,所不如將軍願者,有如此釵。」

  說著把雲譬上的玉搔頭拔下來,在石桌上一磕,磕成兩半段,兩人各拿著半段。這裡宇文慶德也侃侃地說道:「所不如美人願者,有如此袍。」

  說者一手揭起袍角,一手拔下佩刀,颼的一聲,把嶄新的一隻袍角,割下來交與鳳君,一手把鳳君扶來,順勢把鳳君抱在懷裡,又要湊上去親她的朱唇。鳳君笑著把袍角隔開說道:「留此一點為將軍他日成功之賀禮。」

  一轉身脫出懷去,和煙雲似地走上臺階。慶德追上去,鳳君轉過身來,只說了一句:「將軍努力為之,待成功之日,再行相見。」

  說著一縷煙似地進角門去了。這裡宇文慶德,獨立蒼苔,抬頭向著天出了一回神,忽然把腳一頓,自言自語地說道:「拼俺的性命做去吧。」

  說著大踏步地走到前殿去,領著一隊御林軍,悄悄地出宮去了。

  從這一夜起,宇文慶德便立定主意,要推翻隋室的江山,奪煬帝的寶座。他雖每夜一般地帶領御林軍進衍慶宮去巡查,但他每夜走到後院去守候一回,卻不見鳳君出來,從此室邇人遠,慶德要見他心上人的心思越濃,他要造反的心思也便越急。

  他在白天便在文武各官員家中亂跑,藉此探聽各人的口氣,又隨處留心著起事的機會。宇文慶德原是和司馬德堪、裴虔通、元禮幾位郎將,平素最是莫逆,他三個都是關中人,此次隨駕到江都地方來,原是心中不願意的。只說皇上來幸江都,少則百日,多則半年,便回關中去的,不想如今一住三年,也從不曾聽煬帝提起說要回鑾。他們都有家小住在關中的,久不回家,如何不要思念?如今又聽說四處反亂,那關中也陷落在寇盜手中,自己又各有皇事在身,眼看著家鄉烽火連天,不能插翅歸去,叫他們如何不想,如何不怨。每到怨恨的時候,便集幾個平素知心的官員,在深房密院裡商量一回。這宇文慶德也常常被他們邀去商議大事。

  在六個月以前,煬帝下旨,著封德彝到丹陽去建造宮殿,又捉住數十萬人夫,開掘從丹陽到餘杭八百里新河,預備他日遷都丹陽,並遊幸永嘉,龍舟航行之路。如今到了限期,封德彝居然一律完工,前來繳旨。那煬帝此時,正因在江都住得厭了,聽說丹陽宮殿完工,便心中大喜!一面下旨嘉獎封德彝的功勞,又賞他金銀彩絹;一面下旨各有司,並侍衛衙門,限一個月內,俱要整頓車駕軍馬,隨駕遷都丹陽宮,如有遷延不遵者,立即斬首。

  這旨意一下,別的官員且不打緊,卻觸惱了元禮、司馬德堪、裴虔通一班郎將,再加宇文慶德從中鼓煽著,大家約在黃昏時候,在禁營中商議。司馬德堪說道:「我等離別家鄉,已有數年,誰不日夜想念父母家小?近來聽說劉武周佔據了汾陽宮,又聽說李淵打破關中,眼見得家中父母妻子,都要遭他的荼毒,思想起來,寸心苦不可言!如今詔書下來,又要遷都永嘉,這一去南北阻隔,是再無還鄉之期了。諸位大人,有何妙計,可挽回主上遷都之意?」

  元禮聽了,接著說道:「永嘉地方必不可去,不如會齊禁兵,將此苦情,奏明主上,求免渡江。」

  裴虔通忙搖著頭說道:「此非計也,主上荒淫無道,只圖酒杯婦人快樂,江山社稷尚且不顧,豈肯念及我等苦情。以下官愚見,不如瞞了主上,私自逃回西京,與父母妻子相見,豈不乾淨。」

  司馬德堪和元禮一班人聽了,都齊應聲道:「此言甚善!」

  當下各自散去,打點作逃歸之計。

  不想路上說話,草裡有人,早被一個宮人在屏後聽去,忙報與煬帝知道。誰知煬帝聽了,反把這宮人痛恨大喝道:「朕已有旨在前,不許人妄談國事和兩京消息。你這賤人,如何敢來瀆奏!況那郎將直閣,全是朕識拔親信的人,豈有逃遁之理,不殺汝何以禁別人的讒言!」

  說著,便喝令左右牽出打殺。可憐這宮人一片好心,無由分說,白白吃亂棍打死。煬帝既打死了這宮人以後,眾內相雖再有聽見,也不敢管閒事了。內中有一位郎將,姓趙名行樞,聞知此事,心甚不安,遂私自來拜訪一人商量。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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