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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任意車處女試春 烏銅屏美人照豔(1)


  詩曰:
  春到迷樓亦太濃,錦香繡月萬千重。
  笑他金穀能多大,羞殺巫山只幾峰。
  屏鑒照來真富貴,車帷度去實從容。
  只愁雲雨遭兵火,若個佳人留得儂。

  話說煬帝與道人賭游迷樓,叫道人與道姑走在前面,自家坐下轉關車,緊緊隨著。其餘宮人內相,俱跟在後頭,不許一人開口。那道人對煬帝打一個稽首說道:「貧道告唐突了。」

  遂用手攜定道姑,二人逍逍遙遙,信著步兒往裡便走。卻也作怪,就像走過幾千萬遭一般,四下裡都是透熟,逢著轉彎便轉彎,遇著抹角便抹角,該上樓就上樓,該登閣就登閣。門關著,他竟用手推開;屏攔著,他便側身轉入。無一個幽微曲折之處,不被他串到;無一層錦闈繡闥之中,不被他遊來。不多時,將一座誇天宮詫仙府的迷樓,早已團團遊遍,不曾遺了一處,仍舊轉到殿上來說道:「陛下還有什麼幽房邃室,請再賜貧道一遊。」

  煬帝驚得呆了半晌,不能答應。正是:

  世間哪有迷人物,原是癡人自著迷。
  試看神仙迷不得,迷樓何似武陵溪。

  煬帝見二人有些奇異,因驚問道:「你二人姓什名誰?」

  道人笑道:「俺們道人家,草木形骸,哪有什麼姓字。」

  煬帝道:「姓字既無,必有一個鄉貫住坐。」

  道人道:「天上的白雲,山中的野鶴,便是俺們的鄉貫住坐了。」

  煬帝道:「既如此無個定蹤,朕蓋一所庵觀與你住好麼?」

  道人笑道:「好便好,只恐怕不長遠些。」

  煬帝道:「朕欽賜蓋的,你便徒子徒孫終身受用,如何不長遠?」

  道人笑道:「陛下怎麼算得這等長遠,此時天下還有誰來蓋觀?就有人來,只怕陛下也等不得了。倒不如隨俺兩個道人,到深山中去出了家,還救得這條性命。」

  煬帝笑道:「這道人為何一會兒就瘋起來,朕一個萬乘天子,放著這樣錦繡窠巢,倒不受用,卻隨著兩個山僻道人去出家,好笑,好笑!」

  道人道:「陛下不要太認真了。這些蛾眉皓齒,不過是一堆白骨;這些雕樑畫棟,不過是日後燒火的乾柴;這些絲竹管弦,不過是借辦來應用的公器。有何好戀之處?況陛下的光景,月已斜了,鐘已敲了,雞已唱了,沒多些好天良夜,趁早醒悟,跟俺們出了家,還省得到頭來一段醜態。若只管貪戀火坑,日尋死路,只恐怕一聲鑼鼓住了,傀儡要下場去。那時節卻怎生區處?」

  煬帝笑道:「這一篇話兒,人都會說,說來倒也中聽,只是天地間,哪有個不死的仙方,長生的妙藥?你只看,秦始皇、漢武帝,何等好神仙!到頭來毫釐無用,這便是個樣子。」

  道人道:「秦始皇錯用了徐福,漢武帝偏信了文成五利,故沒有功效。俺二人卻非其類,陛下不要當面錯過,後來追悔。」

  煬帝笑道:「朕這裡瓊宮瑤室,便是仙家;奇花異草,便是仙景。絲竹管弦,又有仙樂;粉香色嫩,又有仙姬。朕游幸其中,已明明是一個真神仙。你們山野之中,就多活得幾歲年紀,然身不知有錦繡,耳不知有五音,目不知有美色,卻與朽木枯樹何異?」

  道人笑道:「山中倒也頗不寂寞,只怕陛下沒有造化去遊。若肯隨俺們去出了家,管你受用不盡。」

  煬帝道:「你且說山中有何景界?朕就沒造化去遊。」

  道人笑道:「是陛下也不知,待貧道略說一二:

  居住的是瑤宮紫府,出入的是碧落元穹。吃的是碗胡麻飯,怕的是庖龍烹鳳;飲幾杯紫瓊漿,愛的是交梨火棗。穿一個黑霞百補衣,冬不寒,夏不暖,春秋恰好;戴一頂日月九華巾,風不增,花不減,雪月相宜。霓裳羽衣,常奏於不謝花前;小玉雙成,時伴在長春帳裡。要游時,白雲為車,天風作浪,一霎兒蒼梧北海;要睡時,高天為衾,大地作席,頃刻間往古來今。哪計是非,並無榮辱。羞他世上,馬牛不識死生;誰知壽夭,笑煞人間短命。」

  煬帝聽了呵呵大笑道:「純是一派胡言。其餘一時還考校不出,你既說天風為禦,白雲為車,為何兩隻草鞋都走穿了?」

  道人道:「因要勸陛下出家,故信步而來。陛下既不醒悟,貧道只得去了;只怕明日白龍圍繞之時,好苦楚也。」

  說罷,向天叫一聲:「彩雲何在?」

  忽見半空中悠悠漾漾,飛下兩片雲來,炫然五色。道人與道姑走在上面,說道:「陛下請了!後日火起時,思想貧道只怕遲了。」

  煬帝慌忙走下殿來,霎時那兩片彩雲,早已飄然騰空而起,漸入雲霄,倏忽之間,就不見了。正是:

  神仙到處皆遊戲,只見凡夫認未真。
  金馬滑稽翻不信,文成五利轉相親。

  煬帝見二仙乘彩雲而去,又驚又喜,又有幾分追悔。因對眾美人說道:「大奇,大奇!不知他是兩個真神仙,倒是朕當面錯過了。」

  袁寶兒道:「便不錯過,卻也無益。」

  煬帝道:「為何無益?」

  袁寶兒道:「你要萬歲隨他去出家,萬歲肯舍了這些繁華富貴,向深山窮穀中粗衣淡飯去修心煉性麼?」

  煬帝道:「修煉實難,繁華富貴卻也舍他不得,只好送朕一丸丹藥吃了,作個現成仙人,依舊同你們在宮中受用方妙。」

  美人等一起笑起來,說道:「萬歲便說得這等容易,不修不煉或者還可,只是天下哪有個好女色的仙人?」

  煬帝笑道:「若好不得女色,仙人苦於凡人多矣。早是放了他去,不曾被他誤了,弄做個一假貨的神仙。」

  說罷,大家都笑做一團,笑了一會,煬帝仍舊上了轉關車,推入迷樓中去。正是:

  肉可銷魂骨可憐,人生只恐不當前。
  得成比目何辭死,願做鴛鴦不羨仙。

  煬帝進了迷樓,也不管到了何處,任著車兒推去。推到一層繡閣之中,只看幾種幽花,俱壓著一帶綠紗窗兒,十分清幽有趣。煬帝認得叫俏語窗,見窗下一個幼女在那裡煎茶。煬帝見了便下了車,走到窗下坐了。那幼女真個乖巧,便慌忙取了一隻碧玉甌子,香噴噴斟了一甌龍團新茗,將一雙尖松松的纖手,捧了送與煬帝。煬帝接了茶,將幼女仔細一看,只見她生得鶯雛燕嬌,柳柔花嫩,嫋嫋婷婷只好十二三歲;又且眉新畫月,髻乍拖雲,一種孩子風情,更可人意。

  煬帝看了,早有幾分把持不住,因問道:「你今年十幾歲?叫什麼名字?」

  幼女答道:「小婢今年十三歲,小名叫月賓。」

  煬帝笑道:「好一個月賓!朕今日與你做一個月主何如?」

  月賓雖然年小,卻是吳下人,十分伶俐,見煬帝調戲她,便嘻嘻笑答道:「萬歲若做月主,小婢焉敢當?只情願做個小星罷。」

  煬帝說道:「做個小星,便要為雲為雨,只怕禁當不起。」

  月賓道:「雲雨雖則難當,雨露卻易消受。」

  煬帝見她答應甚巧,喜得心花都開。遂一把將她樓在懷中,說道:「你還是個小孩子,就曉得這般戲謔,真可愛也!」

  一時高興起來,就有要幸月賓之意;又慮她年紀甚小,恐難勝大任。心下尚恍惚,遂叫取酒來吃。左右忙排上宴來,煬帝不放月賓下懷,就將她抱在膝上坐了,靠著臉兒同飲。煬帝吃了幾杯,問道:「這繡閣中只有你一人在此,還有別人?」

  月賓道:「只小婢一人,再無別個。」

  煬帝笑道:「朕今夜相伴何如?虧你一個人在此,倒不害怕!」

  月賓笑道:「就害怕也奈何沒法,誰個肯來相伴?」

  煬帝笑道:「朕與汝伴。」

  月賓道:「萬歲相伴的人甚多,正好輪不到小婢;小婢也沒有這樣造化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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