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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同釣魚越公恣志 撻宮人煬帝生嗔(3)


  楊素先釣魚不著,見宮人含笑,心下已是大惱;不期又潑了這一身酒,便勃然大怒道:「這些蠢才,如此無狀,怎敢在天子面前,戲侮大臣!要朝廷的法度何用?」

  叫左右拿下去重責。煬帝見宮人潑了酒,正要發作,不想楊素也不顧他,竟自氣昂昂的高聲叫打;煬帝轉不好發作,又不好攔阻,只得默默不語。眾宮人見煬帝不言,又見楊素厲聲叫打,沒奈何將那潑酒的宮人扯下去打了二十下。

  楊素才轉身對煬帝說道:「這些宦官宮妾,最是可惡。古來帝王,稍加姑息,便每每被他們壞事。今日不是老臣粗暴,懲治他們一番,使他曉得陛下雖仁愛,還有老臣執法;以後自然小心謹慎,不敢放肆。」

  煬帝道:「賢卿為朕,既外治天下,又內清宮禁,真可謂功臣矣!再飲一杯酬勞。」

  二人又吃了幾杯。楊素已十分大醉,方才起身謝宴。煬帝又叫兩個太監,將他扶掖而出。楊素一邊走,口裡一邊猶喃喃罵宮人不住;只罵出朝門,方才上轎而去不題。後人讀史至此,有感而賦詩雲:

  釣魚池上不容情,叱打宮人太橫行。
  豈是為臣無上下,只緣天子是門生。

  又雲:
  至尊名位赫然高,臣子如何敢桀驁!
  只為陰謀曾借箸,任他播弄任他驕。

  卻說煬帝見楊素醉撻宮人,心下十分大怒。還宮就對蕭後說道:「楊素欺朕太甚,怎敢在朕面前也不請旨,就將宮人叱打。朕必要誅這老賊九族,方快吾心!」

  然後道:「他恃著擁立之功,又倚著兵權在手,故如此志驕氣盈。妾聞志驕者必敗,氣盈者必覆,楊素不久當自斃。陛下只宜徐俟之,不可先激其變。」

  煬帝道:「禦妻之言雖則有理,只是心下一時忿恨難消。」

  蕭後隨叫近侍再看宴來,與萬歲爺撥悶。煬帝坐了一歇,心下稍定,便問道:「宣華如何不見?」

  蕭後道:「昨夜想露坐,夜深受了些風露,今日說是病在宮中,不曾出來。」

  煬帝聽見宣華有病,酒也不吃,連忙走起身,到後宮來看。到了宮門,眾宮人接住。煬帝便問道:「娘娘可曾起來?」

  宮人答道:「今朝一日,並不曾起床,茶飯也都不吃。」

  煬帝愈覺心慌,走到床前揭起帳來,仔細一看,只見宣華不言不語,昏昏沉沉的睡在那裡。真個是:

  似弱柳還無力,比黃花瘦更多。梨雲撐不起肩窩,粉香銷半臂,翠黛蹙雙蛾。
  黯黯似添酒病,懨懨疑魘春魔。眼痕一線倦秋波,瑣窗鶯話細,珊枕髻兒矮。

  煬帝見宣華臥床不起,便輕輕的問道:「夫人今日為何身子不快?」

  宣華側過身來,看見是煬帝問她,便低低答道:「賤妾不幸,忽罹此疾,十分沉重,多分要與陛下長辭。」

  說未了,腮邊早流下淚來。煬帝慌忙道:「夫人偶爾違和,不過是一時之病,稍加調理,自然就好,何必這樣悲傷。」

  宣華道:「妾病在膏肓,料不能生,陛下有所不知。」

  煬帝道:「想是天氣炎蒸,受了暑氣?」

  宣華道:「深宮大殿,暑從何來?」

  煬帝道:「不是暑,就是昨夜貪涼露坐,感冒了些微寒。」

  宣華道:「也不是寒。」

  煬帝道:「既不是寒,又不是暑,此病難道無因而起?」

  宣華道:「病雖有因,只怕與陛下無緣了。」

  說著又哭。煬帝道:「夫人不消過悲。有甚緣故,可明對朕說,免朕孤疑。」

  宣華拭淚說道:「昨夜還宮,妾夢朦朦朧朧睡去,只見一個宮人奉旨來道:『皇爺在殿上,立詔娘娘快去。』妾夢中不知,只道是陛下呼宣,忙忙隨她前去。到了一所宮院,也是帝王家氣象。妾上殿時,猛見先帝坐在上面。妾驚慌無措,只得俯伏在地請罪。先帝責妾道『朕在宮時,待你不薄;如何我屍肉未寒,你就在宮中淫亂?』賤妾驚得汗流浹背,無言回答,只得推是陛下之意。先帝就說陛下道:『他十三年後,自然來見我。今日卻先饒你不過!』就自起身,將沉香如意把妾頭上打了一下。妾忽然驚醒,卻是一夢。至今頭岑岑若碎,精神恍惚,合眼就是那宮人來詔妾,故知侍奉陛下不久了!願陛下保重龍體,無以妾為深念。」

  說罷,涕淚如雨。

  煬帝聽見這段話,自家心下先有幾分駭怕,只得安慰宣華道:「夢寐之事,未足深信。夫人還要安心調養,不要這等胡思亂想,消耗精神。」

  宣華道:「妾不忠於先帝,罪無所逃,今日即粉骨碎身,亦不足惜。但以妾身之故,玷陛下美名,今又不能長隨枕席,寸心未免有遺恨耳!」

  煬帝聞言,邊泫然泣下,說道:「夫人保重,必不至此。朕明早宣御醫來看,便有分曉。」

  少頃,蕭後亦來看病,又勸慰了她一番。宣華略答應了幾句,便昏昏睡去。此時煬帝立不是,坐不是,心中十分焦悶。正是:

  明月團圓能幾日?好花開謝不多時。
  到頭一死何曾免,添得汙名青史垂。

  宣華畢竟不知生死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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