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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回 陳元朗幻化點奸雄 魏忠賢行邊殺獵戶(3)


  忠賢四望,欣羡不已,想著:「我在京數十年,到不知西山有這樣個好去處,到被這道士得了。我若要他的做別業,卻難啟齒。我莫若明日傳旨,只說皇上要做皇莊,他卻就難推託,也難怪我,那時我再另建一所淨室與他,又可見我之情。」

  心中暗暗稱妙。獨坐一會,還不見元朗回來,甚是煩悶。於是信步閑行,兩廊下雖有幾重門戶,俱處處封鎖。又走到北首,見一重小門,半開半掩,想道:「他叫我莫進去,必有甚麼異處,咱便進去看看何妨。」

  遂輕輕推開門進來。見四圍亦有花木亭樹,中間一個大池。上有三間大廳,兩邊都是廊房。房內都滿堆文卷,有關著門的,有開著門的。裡面有人寫字。忠賢沿著廊走上廳來,見正中擺著公座,兩邊架上都是堆著新造成的文冊,信手取下一本來看,是青紙為殼,面上朱紅簽,寫著《魏忠賢殺害忠良冊第十三卷》。忠賢看見,吃了一驚,打開細看,只見上寫著某年月日殺某人,細想,果然不差,嚇得手顫足搖,連冊子都難送上去。正在驚怖間,忽聽見廳後有人大聲喝道:「甚麼生人,敢來擾亂仙府?」

  忠賢抬頭一看,見一個青臉獠牙的惡鬼,手執鐵錘,凶勇趕來。忠賢嚇得往外就跑,不覺失足跌下池去,大叫一聲,忽然驚醒,看時,仍舊坐在書房床上,嚇出一身冷汗來,戰慄不已。見桌上殘燈未滅,老僧猶在地下打坐,元朗亦垂頭未醒,再聽更鼓,已交四鼓,心中驚疑不定,只得睡下。

  昏昏睡去,到天明起來,見老僧與元朗都不見了。忙著小內侍出來問,門上道:「才出去未久。」

  內侍回復,即著他飛馬去趕,一路問出彰義門來,見二人緩步在前,小內侍喊道:「二位師父!魏祖爺有請。」

  二人那裡理他,昂然緩步而走,止隔有數十步遠,卻再也趕不上。將趕到蘆溝橋,小內侍喊聲愈急。元朗回頭道:「我們不回去了,有個帖兒你帶回去與你爺罷!」

  向袖中取出個封袋來,放在橋石柱上。內侍趕到取起,再看二人,早已不見了,只得將帖兒拿回稟覆。忠賢叫人拆開讀與他聽,上寫道:

  掀天聲勢倚冰山,破卻從前好面顏。
  回首阜安山下路,霜華滿地菊斑斑。

  忠賢聽了,不解其意,喚李永貞來看,也不解。隨將夜來之事說了一遍。永貞道:「此無非幻術惑人,有甚應驗,不必理他。」

  眾乾兒子都來問侯,永貞道:「不可外傳,且置酒為爺解悶。」

  眾人坐下飲酒。

  忽傳進薊州邊報來,忠賢道:「邊上那些官兒,不以邊防為事,專一虛報軍情,冒銷錢糧,我要自去查查。」

  那些堂家們也都想要去抓錢,遂極力撮弄他。李永貞等也不敢拂他之意。隨即上本,把內事托與李永貞,外事交與崔呈秀:「凡一應本章,等得的,候我回來批發,緊要的飛送軍前。」

  吩咐已定,擇日起馬。先是客巴巴,後是眾幹兒,都到私宅餞行。又送許多下程。忠賢帶了許多金帛等,以備中途賞犒,至日辭過,帶了三千忠勇軍出皇城來,浩浩蕩蕩,好生威武,但見一路上:

  幹矛耀日,戈戟凝霜。風飄飄旌旗弄影,彩雲中萬千條怒蟒蟠身;錦團團幢蓋高擎,碧漢中百十隊翔鸞振羽。黃旄白鉞,微茫浮白,依稀陸地潮生;紫驥黃騮,燦爛成花,仿佛空山雲擁。叉刀手、圍子手、劊子手,對對錦衣花帽都帶殺人心;旗牌官、督陣官、中軍官,個個金甲紅袍盡挾圖財意。帷幄前列一對兵符賜劍,果似上帝親臨;寶車邊擺許多玉節金瓜,何異君王駕出。

  五城兵馬司已預督人清道,提督街道的錦衣官早差人打掃,令軍士把守各胡同,擺開圍子,連蒼蠅也飛不過一個去。那兩邊擺著明盔亮甲的軍士,擎著旗幡劍戟,後盡是些開道指揮,或大帽曳樓,或戎裝披掛。轎前馬上擺著些捧旗牌印劍蟒衣玉帶的太監,轎邊圍繞的是忠勇營的頭目。一路上把個魏忠賢圍得總看不見。

  才出了城,便有內閣來餞行,其餘文武各官俱排班相送,打躬的、跪的、叩頭的,足擺有十餘裡。至於各省督撫,直送過境方回。崔、田眾義子並彪、虎等,俱送到五十裡外。一路來遠省撫按都差官遠接,自己在郭外相候。提鎮等都是戎妝,與司道等俱在交界地方迎接。忠賢吩咐道:「隨從的軍士皆是本監自行犒賞,上下一概不用供給。」

  那些地方官怕親隨等講是非,雖說不收供給,卻都暗地送禮,這些人還爭多嫌少。忠賢雖不收下程,卻不敢不預備,又恐他一時要用。只等過了這處,那處才脫得干係。到一處,不過閱一閱兵,看看城池,清查點錢糧虧空,卻又被那些官員奉承得無處生波。那些掌家都撈飽了財物,俱作不起威福來,只增了許多接見各官的儀注。

  一日,行至黃花鎮喜峰口,夜不收來報,口外墩台狼煙忽起,恐有兵至。忠賢即著守將出戰,他也領著忠勇軍士上城觀看。等了兩日,不見兵到,俱各懈怠。到了第三日午後,忽見山坡下塵頭飛起,擁出一簇人來,一個個:

  豹皮裁磕額,犁尾綴紅纓。
  畫鼓咚咚響,旗幡對對迎。
  絨繩牽白犬,健背架蒼鷹。
  短箭壺中插,雕弓手內擎。
  鋼叉渾似雪,匕首利如銀。
  扢撻齊眉棍,閻王叩子繩。
  獐貓渾喪膽,狐兔盡藏形。

  那些人約有二三百個,俱是口外良民,專以打獵為生,官府也不禁他。凡上司要野味,都向他們要。那忠勇軍只當是敵人,便一聲炮響,殺下關來。眾獵戶不知何故,一則手無大兵器,二者不敢抗拒官兵,都四散逃走。走得快的逃了性命。走得緩的白送性命,殺死有五六十人,齊上關來獻功。忠賢大喜,重加賞賜,具本奏捷。時人有詩曰:

  無端生事害良民,贏得功勳誑帝庭。
  可惜含冤邊外骨,年年濺血灑長城。

  忠賢自欽建此奇功,乘興而返,下令班師回朝。一路所過地方,不知花費多少銀錢。這才是:

  高牙大纛向邊陲,無數衣冠拜路衢。
  有石燕然誰與勒,空教將士困馳驅。

  大軍所至,雞犬皆殃。忠賢雖禁止部下,背地裡何能禁得許多?雖說不用夫馬供應,其實部下俱折錢上腰,豈不是生事擾民?才一到京,早有大小文武官員排班迎接,只見:

  左擺著師濟文臣,角帶素衣屯紫霧;右列著猙獰武將,錦袍金甲繞層雲。跪的跪,伏者伏,渾如乞乳羝羊;揖者揖,躬的躬,好似舒腰猛虎。呈手本紙飛似雪,聽班聲響震如雷。只疑巡狩駕初回,除卻六飛渾不似。

  忠賢進了私宅,一班黨羽都來問安,置酒接風,忠賢大喜。不表。

  次日早朝,忠賢奉本上殿,奏與主上。畢竟不知此後做出甚麼樣的恩典情備而來?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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