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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 御花園嬪妃拾翠 漪蘭殿保姆懷春(2)


  兩個宮娥打了一遍秋千下來,又有兩個上去。那女子先自笑軟了,莫想得上去,笑做一團兒。兩個小黃門挾不住,叫進忠上前抱他上去。又推送了一回,那秋千飛到半天裡去,果然好看。進忠也渾在內笑耍。那女子下來,都神疲力倦的去歇息。

  進忠走過錦香亭,見荼蘼架旁有一簇宮人,圍著一個女子踢氣球耍子。有詩為證:

  鞠蹴當場三月天,仙風吹下玉嬋娟。
  汗流粉面花含露,塵染蛾眉柳帶煙。
  翠袖低垂籠玉筍,湘裙斜拽露金蓮。
  幾回踢罷嬌無力,雲鬢蓬鬆寶髻偏。

  那女子鉤、踢、清查、帶,件件皆佳,旁邊監論補空的也俱得法。一個鉤帶起來,一個接著一清查打來,張泛的張不住,那球飛起,竟到進忠面前。進忠將身讓過,使一個倒拖船的勢,踢還他。那女子大喜,叫個小黃門扯進忠來踢。進忠下場,略踢了幾腳,又有個宮妃要來圓情。進忠忙走開,繞斜廊向西而去。只聽得樂聲,見兩個樂師領著幾個小鬟在亭前按舞。有《二犯江兒水》為證:

  宮花爭笑,見無數宮花爭笑。盈盈掌上妖養,香茵襯穩,蓮瓣輕翹。細腰肢,一撚小。回雪滿林梢,輕風揚柳條。衣蝶齊飄,釵鳳頻搖。小弓灣,合拍巧。西施醉嬌,絕勝那西施醉嬌。小蠻清妙,好一似舞《霓裳》一曲小。

  那女子一個個花態翩躚,柳腰婉轉,真有流風回雪之妙。舞夠多時,下場少息。進忠又望南去,聽得歌聲嘹亮,見對面小軒中許多宮人唱曲。也有《江兒水》一闋為證:

  歌喉清峭,百轉歌喉清峭,似流鶯花外巧。更舒徐嫣潤,圓轉輕揚,比驪珠,一串小。《白雪》調須高,《陽春》曲自操。聲振林皋,響遏雲霄。按中州,音韻好。染塵暗消,直繞得梁塵暗消。吳歈清妙,直個是吳歈清妙。又何須娛秦晉,返駕邀。

  那些女子果然唱得清音嘹亮,按腔合節。進忠是個會唱的,站下來聽,腳下按著板,口裡依著腔哼。

  正聽到美處,忽有人叫道:「魏掌事,你來。」

  忙回頭看時,見沉香亭畔幾個小內侍招他道:「你快來!」

  進忠來到跟前,小內侍道:「小爺要花耍子,這樹高,咱們夠不著,你去摘幾枝來。」

  進忠也夠不著,去取了個白石繡墩站上去,才摘了三四枝碧桃文杏,遞與小內侍拿去。又去摘了一枝大開的蜀海棠,送上亭子來。見小爺坐在上面,旁邊四五個小內侍擁著弄花玩耍。左邊站著個保姆,伸手來接花。進忠定睛一看,吃了一驚,四目相視,不敢言語。只聽得宮娥叫道:「客巴巴,請小爺進膳哩。」

  眾內侍與那保姥帶著小爺蜂擁而去。

  進忠想道:「這保姥好生面熟,卻想不起是誰。」

  倚在亭子邊想了半日,忽猛省道:「好似月姐的模樣,舉止像貌一些不錯,只是胖了些。他如何得到這裡來?天下亦複有像貌相同的,恐未必是他。」

  忽又想道:「才宮娥叫他客巴巴,豈不是他?天下也料不定,我一個堂堂男子,尚且淨了身進來,安知不是他應選入宮做保姥麼!且緩緩的訪問。」

  少刻,中宮駕起,從妃嬪陸續回宮,一哄而散。正是:

  豔舞嬌歌樂未央,樓臺燈火卸殘妝。
  園林寂寞春無主,月遞花陰上畫郎。

  進忠同一班內相,晚間依舊飲酒作樂。孫成道:「咱告了假,往西山上墳,魏官兒同咱去耍幾日。」

  進忠不敢違命,只得答應。次日清晨同去不題。

  且說那保姥,正是客印月。自與進忠別後,同侯七官打做一夥。後來的布客知得他的風聲,都來勾引七官玩耍。因此花下官錢,沒得還。後來事體張露,侯少野氣死了,薊州難住,只得搬到客家去。其母程氏身故,只得又搬進京來。七官賭錢吃酒,絕不顧家,貧苦難過。因印月生了個孩子,卻遇著宮中選乳婆,遂托李永貞在東廠夤緣,選中了。過了三年,小爺雖然斷乳,卻時刻不肯離他。過後侯二死了,遂不放他出來,至今有十餘年。因他做人乖巧奸滑,一宮中大大小小無一個不歡喜。

  是日在亭子上,見了進忠,覺得面熟,想道:「好似魏家哥哥的模樣,雖然沒得鬍子,身體面貌無一不像。」

  遂時刻放在心裡。次日,問小黃門卜喜兒道:「昨日那摘花的官兒姓甚麼?叫甚名字?是那個衙門的?」

  蔔喜道:「他姓魏,不知叫甚名字。他是本宮尚衣局的少長。」

  印月聽見姓魏,心中疑惑。晚間等小爺睡了,又來問卜喜道:「那魏官兒平日怎麼不見?」

  蔔喜道「他的官兒小,不敢進來」。客巴巴道:「你代我尋他來,你說我有話問他哩。」

  蔔喜道:「你也不認識他,怎麼忽然就有話說起來?」

  客巴巴罵道:「遭瘟的猴頭,專會說刁話。」

  說畢,回到倒在炕上,不覺昏昏睡去,夢見同進忠在家行樂,依舊是昔年的光景,十分歡樂。醒來卻是一夢,情思悽愴。但見:

  沉沉宮漏,隱隱花香。繡戶垂珠箔,閒庭絕火光。秋千索冷空留影,羌笛聲殘靜四方。繞屋有花籠月影,隔窗無樹顯星芒。杜鵑啼歇,蝴蝶夢長。銀漢橫天宇,白雲飛故鄉。正是相思情切處,風搖嫩柳更淒涼。

  客巴巴熬煎了一夜,次早央卜喜兒去訪問他的名字並鄉貫。去了半日,來回話道:「問不出他名字籍貫來。」

  客巴巴道:「你去叫他來。」

  蔔喜道:「他同孫老爺往西山上墳去了。」

  客巴巴道:「幾時回來?」

  蔔喜道:「早哩。」

  客巴巴恨不得一把抓到面前。今日也不見來,明日也不見到,心中鬱悶,釀成一病,惡寒發熱,頭痛昏沉,終日不思茶飯。起初還勉強起來,過後竟睡倒了。宮人啟奏,娘娘遣醫官診視,寫下方用藥,莫想有效。古語雲,百病可治,相思難醫。過了幾日,一發昏沉不省人事。小爺又時刻要他,中宮傳旨,著太醫院官用心調治。都知是七情所感之症,無如百藥不效。太監見他病勢沉重,只得奏過皇上,著他回家調理,病痊日再來。眾人扶起他來,穿好衣服,著內官背到長安門外上轎。到家,秋鴻接著,吃了一驚,便說道:「怎麼就病到這個樣子?」

  問他,總是不言語,昏昏沉沉,如醉一般。正是:

  柔弱纖腰力不支,全憑侍女好扶持。
  懨懨一種傷春病,懶向人言只自知。

  不說印月患病在家。且說進忠同孫成去了個月方回,也留心打聽,常時緝訪。見小爺出來玩時,只有宮娥同小內侍跟隨,並不見那保姆。一連數日都訪不出,又不敢問人。一日偶爾閑坐,只見卜喜兒捧著四個朱紅盒子走出宮門,叫校尉來挑。進忠上前問道:「送誰的?」

  蔔喜道:「到客巴巴家問安的,是娘娘賜他的果品。」

  進忠道:「客巴巴怎麼不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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