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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郭侍郎經筵叱陳保 魏監門獨立撼張差(2)


  一日,飲至更深,王安道:「明日小爺出閣講書,要起早伺候,咱們早些歇了罷。」

  眾人起身,吩咐各門管事的俱要打掃潔淨,說畢各去安歇。次日黎明起來,只見天爭昏暗,北風凜冽,雖是二月初的天氣,北風甚緊,自覺嚴寒,冷不可當。門才開,早已有太監領著校尉隨皇太子出閣,法駕伺候。進忠灑掃殿庭,同幾個小黃門到文華殿上,早已擺得十分齊整。但是:

  東壁圖書,西園翰墨。黃扉初啟,晉耆碩以談經;紫閣宏開,分儒臣而入直。牙籤錦軸,盡是帝典王謨;寶笈琳函,滿座聖經賢傳。玉墀下師師濟濟,佩聲響處集夔龍;御座上穆穆皇皇,扇影開時瞻舜禹。一堂喜氣,果然籲咈都俞;萬國咸寧,不外均平格致。正是:

  聖德日新資啟沃,元良天縱賴薰陶。

  禦幾上燈燭輝煌,香煙馥鬱。孔子位前,金盤滿貯時新果品,清酒香茶,金爐內據著百和名香。有侍班官、引禮官、日講官、侍講官、東宮師保漸次而來。天氣極寒,各官都凍得臉上青紫色,一個個渾身抖顫,口噤難言,都擠在東廂房內避寒。

  是日該是禮部侍郎兼翰林學士郭正域值講,他卻後到,見殿上無火,也走到東廂房來,恰遇著文書房太監陳保也來值講。二人揖罷,郭公道:「如此天寒,殿上何以不設火?」

  陳保道:「舊例:春日講筵不設火。」

  郭公道:「禮因義起,物由時變,怎麼拘得成例?似此寒極口噤,連話也難說,怎麼進講?」

  陳保道:「祖制誰敢變更?」

  郭公喝道:「胡說!若依祖制,仲春則當禦羅絹,你怎麼還衣重裘?」

  陳保見他發話,就不別而去。郭公對各官道:「此等寒天,殿上無火,怎麼開講?無論太子為宗廟社稷之主,即我輩一介書生,荷蒙皇上知遇,得列師保,也非等閒;今面色都改,倘受寒威,有傷身體,豈尊師重道之意?」

  便叫階下校尉:「去各內官直房裡,看可有火,都去取來。」

  眾官見他說得有理,齊聲稱是,都各領校尉去搜火。少刻,就搜出二十多盆火來,擺在殿上。兩旁眾官圍定烤火,才覺稍和。

  過了一會,才聞轆軸之聲,太子駕到。眾官出殿分班,打躬迎接。惟此日不跪班,亦尊師重道之意。太子到殿門首下輦,兩邊引禮官引至先師位前行四拜禮,複引至禦案前,從官排班行四拜禮。侍講官供書案,日講官進講章。太子道:「天氣嚴寒,諸位先生先各賜飲椒湯再開講。」

  只見王安同三個玉帶蟒衣的內臣,各捧椒湯一盤上殿,先進一碗御前,其餘各官一碗,都是跪奉。眾官接過立飲畢,謝過恩,始覺遍體溫暖。太子也飲畢。郭侍郎走近禦案,先講《易經》複卦,辭理敷暢,解說明晰。眾官俱嘖嘖稱讚。仰窺聖容大能領略,忻忻有喜色。傳旨賜茶,眾官退入廡下,早擺下香茶點心,圍爐休息了一會。鴻臚寺喝禮,眾官複至,殿上班齊,翰林院官又進《論語》三章,太子反復問難。講畢,郭侍郎道:「才講的巧言亂德,何以就亂德?」

  太子道:「只是顛倒是非,移人視聽,故德被他亂了。」

  眾官叩頭謝講。謝畢,駕起,見龍袍下不過禦一尋常狐裘耳,眾官皆稱其仁孝恭儉。各官送至殿門外,候駕起,方退入直房。少刻,內官傳旨:「如此天寒,皇太子講書不倦,力學可嘉,著賜衣幣羊酒,眾講官俱著賜宴。」

  眾官謝恩,飲食畢而散。正是:

  儲聖臨軒受學頻,每從講《易》見天心。
  他年仁德齊堯舜,皆賴儒臣啟沃深。

  是日講延散後,時已過正,眾太監無事,才來直房裡圍爐飲酒,禦寒休息。只見陳保默默無言,崔文升問道:「陳爺何事煩惱?叫小魏來唱曲解悶。」

  陳保道:「怎耐郭家那狗弟子孩兒,當面辱我,著實可惱!須尋個計策擺佈他才好。」

  進忠在旁道:「要擺佈他何難。」

  崔文升道:「你也有些見識,可設個計兒來。」

  進忠道:「只須啟奏皇爺,說他當殿辱駡,故違祖制,無人臣禮。輕則斥逐,重則治罪。」

  陳保道:「有理。有理,明日咱們去面奏。」

  旁邊一個內侍道:「不可。」

  崔文升道:「怎麼不可?」

  內侍道:「早間就有人奏過,皇爺對中宮娘娘說:『郭正域頗識大體,通權變,有宰相才。』中宮娘娘道:『既有相才,何不就用他入閣?』皇爺說:『他是東宮的先生,就留與孩子們用罷,讓他們君臣好一心。』」

  陳保大驚道:「真有這話麼?」

  內侍道:「孩子在中宮上早膳,親聽見的,怎敢說謊?」

  崔文升道:「他們一黨俱是執固的,小爺既然喜他,皇爺又要用他,若大用了他,非我等之福也。」

  眾人俱悶悶不樂。進忠道:「也不在乎一時,慢慢的尋他破綻也容易。」

  眾人依舊歡喜道:「有理。」

  這就是他日害東林的禍基。後人有詩道:

  矯矯名臣正氣完,忠言直節鎮朝端。
  誰知惡黨生奸計,冤慘人聞鼻也酸。

  進忠終日同眾人行樂,不覺光陰迅速,轉眼風光又是一年。早已冬殘春至,又是除夕。但見:

  殘臘收寒,三陽初轉,已換年華。東皇律管,迤邐到皇家。處處笙歌鼎沸,會佳宴坐列仙娃。花叢裡金嫩滿爇,蘭麝煙斜。此景轉堪評,深意祝壽山福海增加。玉觥滿泛,且自醉流霞。幸有屠蘇美酒,銀瓶浸幾朵梅花。試看取,千悶爆竹,歲火交加。

  是夕,眾內官有家者都回私宅度歲,有事的都在宮中執役。惟有進忠獨自無聊,思念母親存亡未保,妻子生死若何,心中悶悶不樂,倒在炕上惑傷了一會,竟和衣睡去。猛聽得有人喚道:「快起來看門!」

  睜開眼,卻不見人,翻身又睡去了。少頃,忽又聽得有人叫道:「魏監!這是甚麼時候,你還睡麼,還不快去救駕!」

  猛然驚醒,跳起身來,冒冒失失的走出門來,也不見一些動靜,絕無人影。定了定神,帶上門去伙房裡討茶吃。

  剛走下臺基,只聽得宮門外乒乓劈撲之聲,忙出來看時,只見一條彪形大漢,手持一條粗棍亂打進來。進忠吃了一驚,要去懸阻他時,無奈手無器械,慌得倒退入來。那漢子隨後打來,進忠忙奔到儀杖架上,拿了一把鉞斧,上前擋住。那漢子一棍打來,把手中鉞斧就如折蔥一般打做兩三截,手都震得疼,只得忙往殿上跑。那漢子也打到殿上來。進忠慌了,忙提到迎面擋眾來打他,雖沒有打得著他,卻也懺住那漢子的腳步。退了兩步,複又打上來。進忠沒處躲藏,那漢子早又打到身邊,急忙裡無處躲,只得提起一把交椅來抵他。那漢子的棍重,一棍來把椅子打得粉碎,卻是銅釘釘住了棍,急切難開。

  二人你扯我拉,不肯放鬆。那漢子力大,進忠見勢頭不好,就連交椅用力一推,把那漢子推了一交,倒在地下。進忠正要去奪他的棍,那漢子早已跳起身來。正在危急之際,外面來了四五個火者,拿著棍棒迎上來。那漢子便轉身迎敵。進忠忙抽身下殿,到班房裡。進忠便拿那棍子來,見眾人漸漸抵敵不住,便大叫道:「你們快去傳人,等我來拿此賊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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