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歷史演義 > 檮杌閑評 | 上頁 下頁
第二十回 達觀師兵解釋厄 魏進忠應選入宮(2)


  鎮撫司忙出來迎到廳上,禮畢,請坐。李太監道:「後面坐罷。」

  遂攜手到書房晨,道:「小爺有旨。」

  鎮撫司便跪下聽宣。李太監道:「小爺著你勘問周家慶等,只宜寬緩,不許威逼,亂扳朝臣,妄害無軸。」

  鎮撫司叩頭領旨,李太監去了。那官兒行坐不安,好生難處。

  到晚間,公子回來,見父親納悶,便問道:「爹為何著惱?」

  官兒道:「昨日奉旨審妖書的事,周家慶、殷增光今日夾打了,都不肯招,等拿了達觀來對審。」

  他兒子雖是個武學,卻頗通文墨,遂說道:「這事原無影響,怎麼認得?有何憑據?況是滅族的大罪,他怎肯輕認?」

  官兒道:「旨上是結交妖僧,妄造謗書,謀危社稷,非同小可。」

  公子道:「若說達觀結交,豈止周家慶一個,滿朝文武,十有七八,就是內臣,也無一個不與他來往。至於殷增光,平日好結交仕宦,任俠使氣,到是個仗義疏財的豪傑。如今獨坐在他二人身上,其中必有緣故。」

  官兒道:「早起勘問回來,廠裡殷太監請我去說,叫不要把達觀動刑,恐打急了要扳出他們內相來,只監著他。又叫要他們扳出沈相公來。」

  公子道:「是了,這事有因了。周家慶原與鄭皇親有隙,欲借此事陷害他,便好一網打盡東林諸賢,意在搖撼東宮。殊不知今上聖茲,太子仁孝,且有中宮娘娘在內保護,東宮定然無事。只是這班畜生,用心何其太毒!」

  官兒道:「殷太監還叫先把家眷拿來拷問,自然招認。我才到家,李太監又來傳東宮的旨意,叫不許威逼,恐妄扳朝臣,波及無軻。」

  公子道:「皇太子這才是聖明之主,處此危疑之時,猶恐妄害平人。如今有個善處之道:他既叫不要拷問達觀,爹爹樂得做人情,竟把兩家的女眷拿來審問一番,具過由堂覆本上去。等皇上批到法司去審,就與我們無干了,豈不兩全其美?」

  官兒道:「老周的夫人是我的表親,怎好拷打?」

  公子道:「事不由己,若不刑訊,如何覆旨?恐奸人又要從中下石,反惹火燒身。只消吩咐手下人,用刑時略見個意兒就是了。」

  官兒點頭道:「此言有理。」

  次早差人去拿兩家的家眷,不許騷擾。校尉都解到了。官兒升堂,帶上周家慶的妻妾四人,老母七十余歲,幼子三齡。殷增光妻妾三人,只一女才十四歲。鎮撫司將兩家的老母、幼子、弱女俱令還家,只把兩人的妻妾提上堂來聽審。兩旁一聲吆喝,眾人早已魂飛天外了。但只見一個個:

  面如浮土,腿似篩糠。伏地倒階,急雨打殘嬌菡萏;心驚膽顫,猛風吹倒敗芙蓉。青絲發亂系麻繩,白粉頸盡拴鐵鎖。鞭笞方下,血流遍地滾紅泳;棍杖初施,肉濺滿墀飛碎雨。涕淚滂沱,杜宇月中惑怨血;啼聲婉轉,老鶯枝上送殘春。梁園風雨飛惡,狼藉殘紅襯馬啼。

  這幾個婦女都是富貴家嬌豔,怎禁得這般挫折,雖是用刑從輕,正是舉手不容情,略動動手,就是個半死。起初還叫號哀痛,後來便沒氣了,隨人擺佈不動。堂上的傷心慘目,堂下的目擊心酸。鎮撫司問了幾句口供,隨意改竄,將婦女們收監,仍吩咐禁子不許作賤,聽各家送鋪蓋飯食,不許懸阻索鐶。回來與兒子計較,上本覆旨。

  不日批下來道:「眾犯不肯招認,著三法司嚴審定擬,毋得妄及無軸,欽此!」

  這真是聖明天子,萬物皆春,只這一句,便救了多少性命。鎮撫司卸了肩。次日法司會集,齊赴午門會審。校尉提到犯人跪下。刑部問道:「你等妄造妖書,是何人主使?」

  周家慶道:「犯官若有此事,才有主使;此事毫無影響,那得有主使!」

  又問達觀道:「你既做出家人,如孤雲野鶴,何地不可飛,奈何棲遲於此,作此大逆之事?」

  達觀道:「貧僧平日行止,久為諸大人洞悉。如今事已如此,何事深求,只請眾位大人隨意定個罪名,貧僧都招認不辭。」

  總憲道:「胡說!你們做的事須自己承認,怎麼懸定得罪?」

  達觀道:「山僧一身皆空,有何作為,非不可潛空避難,但劫數難逃,故久留於此,以了此劫。隨大人們定個罪罷了!」

  眾官原明知冤枉,卻沒奈何,只得叫動刑。只有達觀閉目不語,隨他拷打。周家慶與殷增光猶辨難不已。達觀道:「不須辨了,業障已臨,解脫不得了,不如早早歸去,免累妻子。」

  眾犯終不肯認,法司計議不定。少頃,東宮又傳旨,著作速審結。眾官無奈,只得效「莫須有」

  想當然的故事,將周家慶、達觀二人,以不合妄造妖言惑眾律,擬斬立決;殷增光為從,擬絞立決;餘擬遣戌。

  本上去,批下,著該科核覆。那起奸人也恐事久生疑,忙依擬上去,擇日將一行人解到午門外,捆綁停當,兩旁軍校密密圍繞,監斬官押趕市曹來。只見:

  愁雲荏苒,怨氣氤氳。頭上日色無光,四下徨風亂吼。纓槍對對,數聲鼓響喪三魂;棍棒森森,幾下鑼鳴催七魄。犯由牌高掛,人言此去幾時回;白紙花雙搖,都道這番難再活。長休飯,顙內難吞;永別酒,喉中怎咽!猙獰劊子仗鋼刀,醜惡押牢持法器。皂纛旗下,許多魍魎跟隨;十字街頭,無限強魂等候。監斬官忙施號令,仵作子準備扛屍。英雄氣概等時休,便是鐵人也落淚。

  一行軍校將眾犯推到法場,團團兵馬圍住,將三人捆在樁上,只等旨下行刑。不一時報馬飛來,惡煞到了,接過旨,一聲炮響,劊子手刀起頭落。正是:

  三寸氣在千般和,一旦無常萬事休。

  殷增光旋已絞訖。忽見一陣狂風,飛沙走石,日色無光,官軍等都睜不開眼來。風過處,又是一陣異香,忽從平地上一縷青煙,直上九家,半空裡青氣中現出一尊古佛來。再細看來,就是達觀長老,合掌作禮,冉冉升天而去。監暫官並軍民人等皆羅拜於地。眾人來收屍時,達觀之屍早已不見了。眾官嗟歎不已,識者謂此禪家兵解之法。監斬官便將此事隱起,不敢上聞。正是:

  聖主如天萬物春,奸謀生事害平人。
  須如佛力高深極,兵解猶然現本真。

  斬訖回奏,旨下:「其餘一應人等,俱著加恩寬釋。」

  魏進忠也在東廠監內,坐了三個月。遇赦出來,行李、銀錢俱無,止留得孑然一身,還有膏子藥一袋。孤身無倚,往何處去好?意欲去尋李永貞,忽又想道:「我禁在東廠,冊上有名,他現在內主文,豈不知道?他既不來看我,我又身上襤縷,空惹他惡婦輕薄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